斯坦因第四次中亚“探险”计划破产始末

肖伊绯

稍稍熟悉一点中国近代文史的读者,不会不知道斯坦因(Marc Aurel Stein 1862—1943),这位“大名鼎鼎”的英国探险家。他在国际学术界、探险界、考古学界、东西交通史学界可谓“跨界大师”,其三次在亚洲腹地的探险考古活动及其成果与著述,皆为近代文史学界所熟知。当然,在这三次斯氏探险考古活动中,其骗购巨量中国敦煌石室遗书,盗掘新疆和田、尼雅、楼兰遗址等恶劣行径,更让国人触目惊心,痛恨不已。

1930年,斯坦因原拟进行第四次中亚探险,但因受到来自中国学术界、文化界的强烈反对而作罢,并最终被中国政府驱逐出境。他对此次探险计划之破产,恐怕也相当难堪,一直都讳莫如深,闭口不提,故而外界鲜有知其细节者。笔者近日查到一组北平《世界日报》相关报道,或可为解读斯坦因第四次中亚探险受阻始末提供旁证,让后世读者对这一历史事件有更为清晰、更为直接、更具“现场感”的认识。因资料难得,在此酌加整理,照录原文,依次如下:

 

斯坦因氏

曾在新甘盗窃古物

现又在新自由行动

携带钜款率领大队从事搜集

中央研究院呈国府迅予阻止

 

(南京十一月三十日通讯)英人斯坦因氏(即司代诺)曾在新疆甘肃,盗割各地壁画,发掘各地古迹,盗窃敦煌石室宝藏以去,为国人所共知。本年五月间,又复到京,行踪极为诡秘,中央研究院现函达外交部,索取此次在我国境内考古旅行之目的范围计划,以凭审核,暂勿给予护照。旋知外交部业已填发普通游历护照一纸,得该院公函后,即致函驻华英使,声明该司代诺等,此次如有搜集古物及携带出境情事,应将目的范围计划书送院审核后,再行出发。乃该氏对于此项通知,漫不理会,近据英美报纸所载,该氏已于本年七月出发,携有巨款,约华币百万元之数,带领人员多名,迳至华界。又据西北考察团人员称,该队已于九月抵疏勒,正在与新疆省政府交涉中。续闻该队业已在国境内工作,如此蔑视主权,挟巨款以从事于古物,国宝之消亡,史料之损失,更将莫可计画。且查该氏在二十余年前,初次来华之目的,虽以考古为招牌,实则受印度之英国居留政府所委托,以调查自印度入新疆甘肃陕西之军路者,故其沿路测绘,于用兵险要之地,尤加注意。英国政府酬劳,物锡以爵士。该氏于其著述中历历自述,如何盗窃,如何测量,乐道而不讳,且于我国状况新疆政治,丑言相加,似此情形,若再听其挥霍巨款,自由行动,实于国防有莫大之害。固不仅重要史料之损失也,中央研究院以外交部所发普通游历护照,既与该氏现所进行之目的不同,外交部续发之通知,该氏又置之不理,业已呈请国府,电令新疆省政府勒令停止工作,即日出境,一面请令外交部取消其游历护照矣。

—北平《世界日报》1930年12月4日

 

古物保管会再发宣言

反对斯坦因盗掘古物

就国际亲善立场详述了阻止理由

 

英人斯坦因携巨款入新省发拙古物,北平古物保管委员会,日前曾呈请国府行政院及教育部转传新省府驱逐斯氏出境,原呈现业志前报,近该会复用英文发表宣言,就国际亲善之立场,详举反对之理由,兹特节译原文如次:

今年春间,著名探险家斯坦因博士,向中国政府请求给予由印度入新疆护照一,发护照时,斯坦因向中国政府正式声明,此行只在考察玄奘西行遗迹,并无他意。然曩近同人等接得报告,确知斯坦因此次由哈佛燕京社基金委员会印度古物调查所,及不列颠博物院董事会,为之补助钜款,其真正目的,乃在作大规模的考古发掘。今按助款各团体所订合同中,有授权斯坦因将所采古物,以助款之比例,一一分配一项,可见斯坦因此行,不仅图谋在新疆发掘,并欲将考古所得古物及美术品,运出中国境外。上述各科学团体对于此事所涵可疑诸点,以及足以激起国内公愤之处,或尚有不知。同人等俱为古物保管委员会委员,今愿就科学研究为国际亲善之立场,为上述各团体一陈之。(第一)中国国民对于本国已往历史,最为注意,今在中国举办此种大规模的考古事业,而伪称为考察古时商道,并出于素著盛名之科学团体代表,此实与其盛名有玷,而为始料所不及。若非斯坦因过去行为中屡屡证明此点,几令人不敢置信。斯坦因前数次考古,每以考察玄奘西行古道为藉口,其著作中如“受过教育之中国人所具之历史意识,以及余所恃为指南之唐僧玄奘,对于余考古所获诸物之解释,深有裨益”,见《古和阗》导言第七页,又“玄奘西域记亦可依据,无论知与不知,俱能引人之同情”,见《印度》第二册八〇五页。此次斯氏之重用故智,显而易见。然则补助斯氏经费之各科学团体对于斯氏用诈术取得护照之行为,其亦默许之乎?(第二)欲运一国古物出其国境,须(甲)用合法的手续向古物主有者取得,(乙)于全藏中取去一部分,而仍不损全藏之大体,(丙)古物所在之国家,无一人对此有研究之兴味,或能为之妥善保藏者,其不由此三途,即非为科学的考古学,而係商业的摧残文化。斯坦因历次考古新疆,即属此类也。例如敦煌鸣沙山石室所藏中国古卷子,俱係无价珍籍,而斯氏竟利用石室典藏道士之贪愚,报金少许,即自由携取而去。初不问石室藏书并非此道士私产也,今假定有一中国考古家,属为一宗教史研究者,至英国康特不里大寺,向寺僧私购寺藏古物而去,其事与曾何以异?而斯氏乃于其所著《中国西北考古记》第二册一五九页至二〇九页中,津津乐道,靦不知羞,真足以窥见斯氏之本性矣。夫敦煌所藏中国古卷子,自有其完善性,斯氏目不识一汉字,唯依己意以为有价值者,即割取以去,于是多数卷子在一处者,至是竟到处分散,价值为之大减。自斯氏开其端,法国、日本接续而至,于是敦煌石室藏书,乃散至伦敦、巴黎、东京诸处,而伦敦巴黎所藏近二十年来束之高阁,不加研究。中国人对于此种卷子,本为最适当之研究者,今不唯剥夺其主人之身分,即欲一窥所藏,亦复不许。补助于新考古队经费之诸科学团体,于其所为,以及其代表人物斯坦因氏,将复为此不名誉之行动诸事,其亦知之否乎?(第三)此种摧残文化之行为,各国皆有专法,以禁止未经核准之发掘及古物之出境,义大利并禁止古画售诸他国,一九〇三年潘贝来在俄属土耳其斯坦发掘,卒以所得全部,归诸俄国博物馆。即半独立国家埃及,亦且颁布法令,禁止不法之挖掘。一九三〇年六月二日,中国政府颁布古物保存条例,斯坦因氏之工作,按之此律,皆属不法行为。然则补助其经费之科学团体,亦欲斯坦因氏抵触中国国法,秘密工作,然后将所得诸物,偷运以出中国国境乎?(第四)同人等以为中国学者于外国学者,对于中国考古学之贡献,不惟不加以丝毫之阻抑,近十年来且与外国学者,订约合作,双方俱获满意之结果,惟是吾辈观迎外国学者参与中国之考古学研究。而如斯坦因氏之流,用欺诈之方法,从事发掘,将有历史与考古学价值之古物,秘密偷运出国之举,则不惜出全力为之阻止反对,同人等深信世界上所有真正从事科学的考古家,必能同情于吾辈,而以钜款补助斯坦因氏之诸科学团体,苟知斯坦因氏所用方法之不当,与夫将所引起之不幸,为真正之科学研究,以及国际间亲善起见,亦必毅然撤销其补助焉。

—北平《世界日报》1931年1月1日

 

新省府

驱逐斯坦因

阻止前进—勒限出境

 

【中央社南京十五日电】新疆省政府电复行政院,英人斯坦因行将抵省,已令沿途阻止前进,勒限出境。该氏考古工作,迄未实行。

—北平《世界日报》1931年1月16日

 

驱逐斯坦因事件经过

—徐炳昶、傅斯年之谈话

 

英人斯坦因(即斯代诺)入新采掘古物经古物保管委员会电呈国府严行禁止,蒋中正即于十二月八日电令新疆省政府处分此事,十二月十六日接金电呈云,“查斯代诺此次来新,其目的即在搜集古物,迭经英领请求,均严词拒绝,并将游历路线严为限制”云云。十一月三十一日行政院又电新省府云,“政府为维护国防及学术计,已令外部取消其游历护照,该省政府自应恪遵迭令勒令即日出境,切勿放任,致贻隐患。仍将遵办情形电复查核云云”。旋接新省政府来电,称已遵令办理,又昨日古物保管委员会委员徐炳昶、傅斯年对往访记者谈此事经过颇为详尽,兹志如次。

 

斯坦因之历史

 

斯氏乃大英帝国印度殖民政府之官吏,匈牙利生之犹太人,人极能干,对于中央亚细亚之地理知识亦甚有供献。彼初为印度政府测量局员,以才能出众,见赏于上司。在光绪末年,英俄对新疆西藏之争执紧张时,英俄各有人到新甘测图,斯氏即英人测图队之首领,曾详测由印度入新疆省直至兰州之路线。其中一部由印度测量局出版,名为《Merolrs on maps of Chinese Turkistan and Kansu,fromy the Surveys made during Sir Aurel Stein"s Explorations 1900—11 1903—5,Dehra Dun,1923》,于是新甘详图,入于印度政府之库矣。一九〇〇年彼始入新甘,一九〇三年,英兵入藏,此皆可憎氏(Lord Curzon)为印度总督时之积极政策之表现。斯代诺在新甘工作之总报告,其中详述其如何承印政府之命而行,感恩知己,溢于言表。其如何骗取敦煌卷子,及如何匆匆忙忙乱掘古物,彼自言之犹觉津津有味,以如此为人,实已不便许其再入国境。且此时吾国考古学已甚发达,古迹应尽国人先作,尤不便任外人匆忙掘取,致损古迹,且该氏发掘之方法,在今日已无科学的价值。

 

领取护照经过

 

斯坦因于十九年春,至京向外部领得护照一纸,其目的计划并未明言,且辞中央大学之请其演讲,盖欲不使人知其得护照也。果外部未加细查,遽尔发之。中央研究院及本会闻此,先后函质外部,外部乃函英使馆云,前填护照仅属普通游历性质,该斯代诺如有搜集古物之计划,须先送部转送主管机关,核准后方可起程。该氏置之不理,但于去冬末能入境时,告外交部如不得中国政府之许可,该氏不携古物出境。此语适以证明其有考古计划,而不肯送来,是既冒领护照于前,又不遵送护照于后。去秋该氏至新疆,未得入境,外部不知以何理由电其入境。去冬吾等始知该氏在美得款之经过,其详见前所登载上国府呈,彼所得巨款,实因许诺美国该团体以所得古物之全份。该会开会时,有人以中国国民革命军成功后,与前不同,在华学术事业,须与中国人合作方可,彼乃大动架子,谓“我不管少年中国之喊叫”,“我与濮兰德同情”,“中国并无中央政府”,“新疆并非中国领土”,“革命后事尤无聊”等等,更有不堪之词,并云,如彼有钱运动新甘当局,无不济事,于是又得运动(行贿)费六千美金。此等丑事,英国人如知自爱,应如何自惭。乃京津太晤士报发此妄论,盖此英国人之蔑视吾人之心理,至今不改。吾等自护其国防与学术,彼乃有“世乱叹欺主”之感焉,得不怒乎?中国学者,非不愿与外国学者合作,然须其人有相当品行,尊重中国主权,敬服中国学术然后可。如斯文·赫定君事,正其好例,英国人凭其大帝国之势力以相加,中国学者焉能忍此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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