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北洛河的春天，杏花遍地盛开，山川流溢芬芳。一位清秀少年，仰望眼前凸然孤挺的永宁山寨，用衣袖揩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少年很是惊异于丹岩壁仞的山体上布满形状各异的石窑洞，仿佛蜂巢，又如楼阁，人影幢幢，声言可闻，民国保安县政府的署事木牌小小地高悬在窑眉之间。斯时，夕阳扑过来，巍然险峻的永宁山寨恰似硕大的燃烧火炬，映得脚下的洛河水粼粼如霞。少年目光热烈，绽开笑容，扛起行李卷，提了榆木箱，沿之字形的石台阶健步而上，跨过高高的吊桥口，进入了山寨。这位少年就是刘志丹，保安县芦子沟人氏。在永宁山寨读书的三年时间里，刘志丹目睹了军阀骑兵从山寨下旋风般驰过；俯视过流寇挥舞长枪朝山寨示威；看到过土匪吆赶着掳掠来的牛马快速遁去。民不聊生，世象纷乱，给他留下深刻记忆，立志改造社会的愿望在心里火一样升腾。怀着美好愿望，他走向了更广阔的世界，接受了黄埔军校的教育，经历了北伐的纷争，领导了渭华起义。大革命风起云涌，疾如暴风骤雨。

    离别六年后，刘志丹提着皮箱，以教书先生的模样，风尘仆仆地朝熟悉的永宁山寨走来，途中与参加皖北暴动的老同学曹力如相遇。两位胸怀大志的人，踩着秋夜月色，三更时分敲开了永宁山寨，找到已经在这里任职的几位同学。共同的理想和信念，让他们热血沸腾，心志昂扬，遂秘密成立了中共永宁山党支部，点燃了陕甘边红色革命的燎原之火。永宁山从此成为了特殊的坐标，红色山岩有了非同寻常的意义。

    在永宁山寨，刘志丹决定实践他的“三色论”建军思想。党支部成员立即行动，鼓动进步绅士联名提议改选县民团，终而迫使县长同意公开选举。那天，老爷庙外的空地上，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犹如观看一场精彩大戏。选举经过投票和唱票的巧妙斗智，刘志丹以绝对票数当选为团总，取得了县民团的领导权，废除打骂习气，开展军事训练。洛河川的百姓看在眼里，信天游唱道：

日头上来呀端又端，

刘志丹练兵洛河滩，

又拼刺刀呀又投弹，

他们要把那大事干。

    是的，要干大事了！永宁山寨不会忘记，刘志丹秘密召集十多名从事兵运活动的骨干，又从民团中抽调进步青年，向附近人家借来骡马，打着陇东骑兵第六营旗号，奇袭甘肃太白镇民团，夺取骡马和枪支，以此创建了南梁游击队。陕甘边的红色武装斗争就此掀开了大幕。

那是热血沸腾的日子，也是艰难困苦的岁月。刘志丹和战士一样站岗放哨，炊饭喂马，官兵一致，亲如手足。大雪纷飞的除夕夜，队伍没有去村庄打扰百姓，而是在密林里露营埋灶，做了一顿小米干饭，算是过了一个新年。他勉励战士们说：土匪流寇都能在陕甘边站住脚，我们是劳苦大众的队伍，岂能无法立足呢？只要我们维护老百姓，老百姓就会拥护我们！在那些出生入死的年月里，刘志丹多次被“左倾”路线执行者排挤和打击，忍辱负重却忠贞不渝。有指挥权的时候，率部队连战连捷，所向披靡，尽展军事才能；被剥夺指挥权的时候，不计得失，做好配角，表现出顾大局的高贵品格。

    回望1934年春夏之际的中国，中央苏区“第五次反围剿”作战接连失利，根据地日渐缩小，中央红军陷入被动，不得不选择长征。而此时，日益壮大的陕甘边根据地也受到国民党重兵的大规模围剿，刘志丹率主力红军经过七个多月征战，不仅解放了陕甘边地区的广大农村，还创建了十多个苏维埃县治和游击队，取得了反围剿的全面胜利。11月7日，这是一个值得铭记的日子，华池荔园堡人如潮涌，红旗招展，具有历史意义的陕甘边工农兵代表大会隆重召开。经过投票选举，刘志丹当选为军事委员会主席，习仲勋当选为苏维埃政府主席，并举行了阅兵仪式，召开了群众大会，颁布了一系列符合民情民意的政策法令，成立农会组织，开设边区银行，兴办马列小学，陕甘边苏区的老百姓过上没有欺压的新生活。

半夜里来敲门，问你是哪部分？

只要说是老刘的，赶快迎进门。

哪里有老刘，哪里人最稠，

男女老幼都围满，话儿拉不够。

……

1935年春天，中国发生了两件大事。先是中央红军长征经遵义时，召开了里程碑式的会议。另一件大事是，陕甘边和陕北两块根据地实现统一指挥，组建了西北工委和西北军委，军委主席刘志丹指挥红二十六、红二十七军鏖战数月，粉碎了国民党大军对根据地的第二次大规模围剿，将陕甘边和陕北两块根据地连为一体，苏区扩大到北起长城，南至淳耀，东临黄河，西接环庆的广大地区。此时，西北根据地成为当时全国唯一硕果仅存的红色根据地。这是一个红色苏区存在和发展的奇迹，给了长征红军一个意外的惊喜，也为中国革命提供了新生的家园。

1935年9月初，从鄂豫皖长征而来的红二十五军到达了永宁山寨下的村庄，刘志丹获得消息后亲自起草通知，派出习仲勋和刘景范骑快马前往迎接，在永宁山寨下的台地上举行了欢迎仪式。之后，西北根据地的红二十六军、红二十七军和红二十五军在永坪镇合编为十五军团，在崂山布阵，全歼东北军一一○师两个团和直属部队，击毙师长何立中，打出了红军的威风。

此时，陕北的错误肃反悄然开始了。上级以指挥北线作战为由，调刘志丹回瓦窑堡，拟秘密逮捕他。路途中，刘志丹遇到军委通信员，顺手交来一封急件，打开一看，竟然是密令逮捕自己和其他同志的名单。不啻惊雷响过，刘志丹震惊之外，异常气愤，把急信退给通信员说：送军部去，就说我自己去瓦窑堡了！

他觉得创建这块根据地不容易，不要内讧、不要给敌人可乘之机，要向肃反者说明真相。刘志丹快马加鞭直奔瓦窑堡，出现在陕甘晋省委院落，肃反者大吃一惊。光明磊落的刘志丹质问他们：“陕甘边的党政军干部都是好同志，为创建这块根据地出死入生，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肃反者不听申诉，也不问真实情况，直接把刘志丹押入监狱，开始刑讯逼供。

红二十五军抵达陕北的一个多月之后，饱受腥风血雨的中央红军长征抵达了永宁山寨上游六十里的保安县吴起镇。毛泽东和中央领导寻找刘志丹时，才知道陕北正在进行错误的肃反，根据地陷入了严重危机。中央当机立断，迅速派人前往瓦窑堡接管保卫局，下令：停止捕人、停止审查、停止杀人，一切听候中央来解决！

很快，所有被关押的同志获释出狱了。刘志丹头发蓬乱，脸色苍黄，脚腕上结出被镣铐磨烂的血痂，沉重地跨出了监狱的大门。迎接他的干部和群众，顶着寒风呼喊他的名字，刘志丹分外感动，抑制着内心的波澜，和大家一一握手。当看到妻子同桂荣牵着贞娃站在人群外，他大步走过去，女儿张开双臂跑来，一张纯稚的脸和一张劫后余生的脸牢牢贴在一起。刘志丹问眼睑浮肿的妻子：你怎么了，儿子还乖吗？同桂荣掩面而哭。刘志丹坐监狱的日子里，妻子同桂荣也被打入劳改队，襁褓中的儿子饥寒生病，不幸夭折。

刘志丹承受着冤屈和失子所带来的痛苦，坚强地继续工作，努力维护着团结。他奉命率红二十八军出征北线时，特别叮咛习仲勋：“你给受过整的同志们捎话，让同志们不要有情绪，过去的事情不要放心上，要服从中央分配，积极工作，用事实来证明我们是正确的。”队伍到神府一带，正值春节期间，不少老百姓带上当地特产，前来探望刘志丹。有一位七十多岁的双目失明的老大娘，在儿子搀扶下，特意来到部队驻地看望刘志丹，别人说：“您眼睛看不见，怎么看刘志丹呢？”老人颤抖着双手，说：“我是看不见，但我可以摸啊。”老人家把刘志丹从头顶摸到脚，又从脚摸到头顶，怜爱地说：“我终于见到你了，咱们老百姓的恩人，怎么这么消瘦啊!”此情此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流下了感动的热泪。

不久，刘志丹奉命东渡黄河，插入晋西北作战，在三交镇前沿阵地不幸中弹牺牲，年仅33岁。战友们清理他的衣兜物品时，除了几份党内文件和六支香烟外，其他一无所有。他没有给自己留下一分钱，却为革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站在永宁山上，西望陕甘边的山脉，东望黄河云天，心中的悲伤阵阵袭来，泪水溢满了我的双眼……■

（责任编辑帅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