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粤烽火:桂南会战为何矛盾重重

冯杰

桂南会战是抗战相持阶段发生在广西境内的一次大规模战役。陈诚将其分成四个阶段:“一、敌军钦州湾登陆至进陷南宁(1939年11月15日至12月17日)。二、我军对南宁之反攻(1939年12月18日至1940年3月25日)。三、桂南对阵(1940年3月26日至10月12日)。四、最后反攻(1940年10月13日至11月30日)。”蒋介石十分重视桂南会战,尤其是在第一、第二阶段,注重与前方保持联系,并曾两次亲赴广西,一次是指导作战要领,另一次是检讨军事失败。透过蒋介石日记,我们可以更好地把握蒋对战役的思考,以及国民党中央和广西地方实力派之间的种种矛盾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影响着战事的进程与结局。

 

盲目乐观,忽视粤桂沿海防务

 

白崇禧赴南京担任副参谋总长,蒋介石内心愉悦:“健生来,团结可喜!其形态已改正,尤可慰!”武汉会战后,在南岳军事会议上,军事委员会决定设立桂林、天水行营,“本军事委员会既定方针与指示,主持各管辖战区之作战,并与本会各部连系”。桂林行营管辖长江以南第三、第四、第九战区,白崇禧兼任行营主任,军令部次长林蔚兼任行营参谋长。据第四战区代理司令长官张发奎说法,“我们需要向桂林行营呈交报告,但不必咨询或请示批准什么,在人事问题与军事行动方面接受指导,而非指挥”。实际情况较为特殊,基于地缘政治和历史关系,第四战区事实上不能插手广西军事,桂林行营完全具备指挥权威。

1939年初夏,汕头失陷,浙闽粤沿海剩下的港口城镇屈指可数。8月21日,蒋介石致电白崇禧:“对北海方面防务,应特别注意,以备万一。务令各部队严密防范,并再加强工事为要。”此时,桂南连同广东南路沿海一带,正规守军只有第16集团军,新编第19师第56团驻守防城沿海,经常受到日舰骚扰,团长刘自强深感海面敌情复杂,通过防城县长与法国殖民当局越南海宁省军区取得联系,达成互通情报协议。法军后来两度通报“日军在涠洲岛集结很多的军用物资,正为进攻钦(县)防(城)沿海作准备”。但情报总是得不到上面重视,师长黄固传达上级指示:“日军不会在钦、防登陆的,你们要沉着。”

究竟何种因素导致军事高层轻忽粤桂沿海防务,广西政府主席黄旭初晚年说道:“军事委员会以日军在湘北新败,何能再有余力新辟战场?对北海和钦(县)防(城)敌人上陆的情报,当初似未重视。”所谓湘北新败是指“第一次长沙会战”,日军未能捕捉歼灭第九战区中国军队主力,且因自身力量不足而退回原地。蒋介石乐观认为“我国抗战局势,已临到胜利的一个大转折”,敌我两军的“战斗心理和战斗力量”发生了转变,错误估计“敌人此后不会再攻北海”,示意“在北海与桂南一带的防御部队,可抽调一部到西江”。11月初,第四战区正式下令,第31军主力推进高明、鹤山,接替第64军防务。毫无疑问,白崇禧支持这项调动计划,他要求部下加速整补,准备开赴广东南路扩大势力范围,“摆下新桂系的几颗棋子”。

不难看出,正是蒋介石、白崇禧的盲目轻敌和自鸣得意,造成势单力薄的桂南防区不仅得不到任何加强,还须分兵接防广东西江。蒋介石后来解释说:“我们桂南和北海的部队,当时虽然调开了两个师,我们仍可就地形上战略上详细研究,将原有的部队重新配备起来,亦可阻止敌人内侵。因为就地形看起来,敌人当时如万一要来侵占我们南宁,他必不会从北海登陆,而必在钦州湾上岸,因此,我们早就应该顾虑到钦县防城和邕钦路一带的防务,更要在南宁至少控制两师兵力为主力,严加防备,我想这样部署,敌军仍不敢来觊觎南宁。”

 

各有盘算,邕江防线轻易失守

 

欧洲战争爆发,英、法无暇东顾,加上日苏签订诺门坎地区停战协定,促使日本决定发动桂南作战。1939年11月9日,美国总统罗斯福通报了英美掌握的日军动态,蒋介石转告白崇禧、张发奎:“据外国海军详报,敌军在珠江海南之海军,确有积极准备与企图,请对北海一带与闽省沿岸特别注意警备为要。”15日,日军第5师团和台湾混成旅团分别在钦县以西、以南登陆。蒋介石命“窥敌用意,在偷袭南宁,威胁法国,然断其决不能久占南宁,且正为军开胜利之良机”。

正在重庆出席国民党五届六中全会的白崇禧匆忙赶回广西。在此之前,桂林行营征得蒋介石同意,电令位于湖南衡山一带的机械化第5军急速增援桂南。22日,蒋介石电告白崇禧转第16集团军:“着夏(威)总司令、韦(云淞)副总司令负责指定部队,固守南宁据点,待我部队集中后,断然予以打击。如无命令而使南宁不守,即以军法从事。”蒋介石在日记中埋怨白崇禧“遇事慌张,太不沉着”,第二天重申“第16集团军指定两师兵力固守南宁,无令不得撤退。对邕钦路妨害敌军行动之部队,应切实指定其负责官长与部队,破坏其交通。第5军应迅速集结宾阳附近地区,非待集结完毕后,不得逐次使用”。夏威认为“固守南宁北方那条险峻山脉的高峰隘和昆仑关两个要隘,以待兵力集中后再与敌作战,最为上策;其次,为在邕江击敌的半渡,而不主张守南宁城”。白崇禧私下交底黄旭初:“我方集中兵力,计需三个星期以上,预料只能在邕江北岸和敌决战。”

日军很快进抵邕江南岸,23日,桂军第135师第405团对敌“反复进行了20余回合的反击和抵抗”,但坚持一天之后,团长伍宗骏渐渐无法掌握部队。适时,第5军第200师第600团到达二塘,伍宗骏提议共同负责守城,团长邵一之明确拒绝,“说他的任务是在二塘附近掩护师主力之集结,并没有守备南宁之任务”。24日,日军突入南宁市内,第600团退到邕宾路阻敌,邵一之中弹阵亡。蒋介石颇为气愤,感到“桂军之脆弱,殊出意外,令人神魂不安”,其后又在日记中这样写道:“南宁失陷,乃在意中;但健生谎报敌情,谓敌在东北之第一、第四师团,已参加攻邕;而对余死守邕宁命令,阳奉阴违,竟至不战退;并使第五军两头出露,单独牺牲。此种取巧投机,损人利己之劣性,至成尚未改正,如何能望其大成,不胜为党国无才叹矣!”

白崇禧提出“将团长伍宗骏押解行营交军法处听候讯办,并将师长苏祖馨、黎行恕各记大过一次”。伍宗骏后来轻判5年,蒋介石碍于广西军政上的半独立,也只好听之任之。南宁的微弱抵抗同时暴露出中央军和桂军之间严重缺乏协调,宁可互相推托责任,不愿协同抗敌,伍宗骏刑满释放甚至逢人便说第200师如何见死不救。

 

反攻南宁,从意见相左到目标一致

 

邕江失守既成事实,白崇禧担心日军进一步增加兵力,“北窥柳(州)、庆(远),威胁川、黔,断我连络”,建议重庆“似应增调部队担任防范”。蒋介石判断“敌军攻占南宁以后,其战略必在打通西江为先”,指示白崇禧“不可急求速胜,应以慎重出之”,“敌此次攻邕作用,显以威胁英、美、法之成分为多;至于进占柳州,夺取我南战场心脏,亦自在意中;然其力尚不及也。”28日,白崇禧进驻迁江指挥所,计算日军进攻南宁的兵力“不过三四联队,因其士气不振,重兵器缺,炮兵少,且混杂伪军甚多,尤为事实”,主张“乘敌对高峰隘、昆仑关攻击顿挫之际,全线转移攻势,以第5军主力从昆仑关以东地区配合机械化部队,一举将北犯之敌包围歼灭之,并相机收复南宁”。

南宁陷落之前,蒋介石严令桂军固守,白崇禧避免硬碰硬,一心退保高峰隘、昆仑关,等待兵力集中。南宁陷落之后,白崇禧急于借用中央军攻坚,蒋介石反而慎重起来,不在乎一城一地之得失。林蔚向军令部反映,桂军作战能力“省外低下、省内无用”,民团“更是一塌糊涂”,“白崇禧利用职权,以向长江以南供给补充为由,将军需物资大部提供给桂系军”。蒋介石左右为难,在日记中提醒自己:“对健生违忤,应以仁爱处之,慎勿轻动刚阳,亦勿仅以忍字忍之也。”

日军第5师团攻占南宁,师团长今村均派出部队向高峰隘、昆仑关推进,以求建立前进据点。正如白崇禧所说,日军起初“攻击顿挫”,然而好景不长,丧失信心的夏威即下令弃守昆仑关。5日下午,重庆尚不知道桂南战况突变,蒋介石召集军事会议,苏联总顾问福尔根力主及早反攻。同样蒙在鼓里的白崇禧再次电呈蒋介石,自信“目下转移攻势,胜利公算极大”,蒋介石终于为之所动:“对于南宁方面之敌,决于亥月删日(15日)以前开始攻击,即以第5军全部加入,并命空军主力参加该方面作战,待命出动。仍由兄亲自统一指挥,务节节截断邕钦路敌后方联络线,歼灭南宁方面之敌。”

大战在即,白崇禧无意迁怒夏威,为了维护桂军面子并避免蒋介石动摇反攻南宁的决心,只好宣称昆仑关、高峰隘是经过死战后忍痛放弃。蒋介石认定“桂军毫无斗志”,但事已至此苛责无补,委托政治部部长陈诚前往广西传达决心:“我于本年元旦第一页日记,即书‘本年内必求敌之一点,集中力量,予以歼灭之打击’,但直至此次倭寇进犯南宁,始获此机会。此次牺牲,极有代价,故应不惜任何牺牲,以求获得战果。对友军应注意联系与协同,不要各自为战,或互相观望。对于情报之搜集亦应特别注意,并讲求各种方法与手段,以便获得情报。”

 

克复昆仑关,主张“稳扎稳打”

 

横在桂林行营面前的大明山脉只有两条捷径,非先击破高峰隘和昆仑关无法通过。蒋介石事先接到驻法武官报告,日军攻占南宁后兵力未增,惟有据守沿左江至龙州线之企图,示意白崇禧“速由敌两翼反攻,或由敌右翼猛攻,驱至越边,法国自有相当办法”。韦云淞率领桂军从武鸣迂回邕钦路西侧,行军途中发现日军西进,判断可能是到龙州、镇南关去抢夺物资,即令所部侧击邕钦公路北段日军各据点,并在邕龙公路布置口袋阵地,防止日军返回。桂军虽然一度占领绵羊村等据点,部分破坏了公路,但破坏强度不大,效果十分有限。

昆仑关正面,第5军各师轮番上阵,攻坚的攻坚,断后的断后。陈诚电话转告重庆,“请令健生严令各级积极进攻,因健生此次失南宁,对于其桂军不予以处分,不便责令其他各部也”。蒋介石再度颁下严令,无奈白崇禧拿不出霹雳手段,战场纪律总也落不到实处。今村均下令中村支队一部强力北上,同时要求向龙州前进中的及川支队急速遣回一个大队。23日,处于重围下的昆仑关日军困兽犹斗,三木联队长预备烧掉军旗,第一线官兵“只能捡拾田间落穗充饥”,“迫击炮中队因没有炮弹把炮埋在地里,用竹子削成扎枪来拼命”。及川支队伊藤大队回师南宁,一头扎进桂军的口袋阵地,几次进攻均告失败,但第131师不敢近战,“夜晚把敌人围起来还是不敢接近冲锋肉搏”。伊藤大队在飞机掩护下靠拢南宁,白崇禧申斥韦云淞:“如再放过第二批回窜之敌,影响主力兵团方面的决战,该副总司令应受严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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