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了的“箩筐总督”张人骏

枕荞

    晚清重臣张人骏,是位被遗忘了的人物。这位生不逢时的高官,一生转任多地,做了不少实事,然而却因辛亥革命期间一不小心做了“箩筐总督”,而落下了千古笑柄。就连他的堂侄女张爱玲,也忍不住要撰文揶揄一下这位“二大爷”。

 

守土有功,南海诸岛曾有“丰润岛”

 

张人骏历官同治、光绪、宣统三朝,是名副其实的晚清重臣。张人骏为官期间,最为后人所称颂的业绩,是他在两广总督任上参与主持了收复东沙和勘察西沙,这被后来的学者称为“晚清时期的反侵略斗争取得的罕见胜利”。在张人骏后人收藏的《先府君行述》中,关于此事有详细的记载:

明年(宣统元年)二月,复有大东沙之事。东沙者,居惠州东南海外,距汕头百五十海里,一小岛也。沙积数十里半环之,产玳瑁,无居人,每岁闽粤渔舟百数十渔猎其间。日人西泽觊其地多磷矿,潜往取焉,继乃建屋宇,设轨道,毁我古庙,逐我渔人。事旋露,府君据国藉与争。日人初执无主荒岛之说,已而见府君持之坚,鉴于二辰丸之事,恐互市之永不可复也,乃一且听命,认其地为中国领土,补纳已取之矿税,偿渔人及庙宇损失之资。东沙之事既定,于是勘及西沙。……乃上言于朝,先辟东西沙岛,开采矿沙,其余各地以渐设施,凡所以浚利源而厚民生也。又以招商局轮船仅往来国内,不能外驶瀛海,不足以利商务而联侨情,乃置巨舰于广州,航行南洋、日本,浸及欧美各洲,以振国体,以广航政。

上文提到的“二辰丸之事”,是张人骏担任两广总督期间发生的一起日本商船“二辰丸”向澳门私运军火案,由于案件事涉中日葡三国,引起了日本和葡萄牙联手应对清政府。在此案件中,张人骏有理有据,采取措施维护主权,并向澳门周围地区增派大批训练有素的军队,还调派兵轮以应突变。此事最终以清政府的妥协收尾,但在中国东南沿海各地却引发了当地居民自发抵制日货的运动,长达一年之久。

为铭记张人骏的功绩,南海诸岛中有一块岛礁被命名为“丰润岛”。丰润是张人骏的籍贯,此处的“丰润”指的正是张人骏。丰润岛的名字后来虽然几经变迁,但张人骏的历史功劳却不可埋没。

1900年,两广总督张人骏调任两江(辖今天的江苏、安徽、上海和江西)总督,到南京走马上任。在清朝,两江地区一直是财赋重地,而历任两江总督,多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如林则徐、左宗棠、曾国藩、曾国荃、李鸿章、张之洞等人。

 

兴办洋务,两江总督任上颇有作为

 

张人骏被委任两江总督,足见清政府对他的器重,而他也决定做出一番事业。机缘巧合,张人骏上任时,正赶上南京筹办南洋劝业会。南洋劝业会相当于今天的世界博览会,不过在当时的南京,可完全是个新鲜事物,展出期间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的约30万人参观。

在展会筹备期间,为了方便宾客饱览玄武湖,前任总督端方下令在靠近南洋劝业会会场的明城墙上开一座新门。新门位于明城墙的神策门和太平门之间,未等修好,端方就被调走了。张人骏到任后,并没有玩新花样,而是扎扎实实地接过前任留下的摊子继续干。不久后,新城门竣工,被命名为“丰润门”。

为了迎接南洋劝业会,张人骏上任后,还命人在劝业会会场东侧,另外开辟出一条马路,取名为“丰润路”。除了丰润门、丰润路,张人骏为了方便草料运输,还命人新建了草场门。

有了丰润门,进玄武湖再也不必自原先仅有的太平门绕行,大大方便了游人。丰润路和草场门的建造,使得南京城北的交通有了新改善,为城市规划指出了新方向。民国成立后,丰润路并入模范马路,成为模范马路的东段,旧名不复存在;丰润门亦改名为“玄武门”。

张人骏担任两江总督后,还批准在两江总督署与江宁将军署之间建造江宁电灯厂。电灯厂的位置,就在今天的南京地铁二号线西安门站附近,修建的本意是为了供应两个衙门晚间的照明专用。为此,张人骏特地调拨库银20万两作为筹建费用,并委任江南财政局局长许星璧为该厂总办。

江南财政局征地6200多平方米建造电灯厂,并向上海西门子洋行订购了3台100千瓦的发电机。由于机器先进、经营有方,电灯厂的发电量大大超过了两个衙门的需要。张人骏觉得不能浪费资源,于是,1909年8月9日,他授意该厂在《南洋官报》上刊登广告称:“凡官绅军学士商各界,如需装灯者,即到电灯厂挂号。”并且明码标价,“每盏独光电灯安装费为大洋五元;每盏电灯每月电费为大洋一元二角;供电时间,无论冬夏迟早,每晚八个小时。”

由于张人骏的开创性举措,电灯厂的客户从官府扩展到民间,成为南京居民生活现代化的一个开端。在周边城市居民还生活在煤油灯等设施照明的年代,南京人早早就用上了电灯。

此外,张人骏还在上海筹办了北市自来水厂,改变了英国人控制上海用水的局面,方便了居民用水。除了大办洋务,张人骏也很体察民情,甚至不惜动用自己的行政经费,赈灾济民。例如,1911年夏天,由于连日暴雨,长江中下游一片汪洋。逃荒的灾民背井离乡,街头饿死的人不计其数。身为两江总督的张人骏深知国家财政匮乏,无力调拨资金,于是,便从节省行政开支入手,裁并州县。例如,把上元并入江宁,新阳划入昆山。州县减少了,地方的行政财政支出自然减少,节省下来的钱就可以用来救济灾民了。这个举措从一定程度上缓和了灾情,起到了稳定局势的作用。

 

革命军兵临城下

张人骏坐箩筐星夜坠逃

 

尽管张人骏是如此的忠心耿耿,然而,身处风雨飘摇的末代王朝,决心有所作为的他注定是个悲剧式人物。

1911年武昌起义爆发后,湖南、陕西、江西、山西、云南等省纷纷响应,坐镇南京的张人骏心急火燎。

到了11月初,上海、浙江、江苏等省也先后宣布独立,只有两江总督的驻地南京城还控制在张人骏手中。然而,南京城岌岌可危,因为南京城外的革命党已经决定抱团攻打南京,志在必得。见此情形,时任江宁布政使的樊增祥等人,多次请示张人骏,希望他顺应潮流,宣布南京独立。然而,张人骏一概拒绝。张人骏给家人写信,声称只要有他在,乱党不可能攻入南京,他誓与南京共存亡。

11月28日,革命军开始攻城。中路军向朝阳门(今中山门)发起攻击,左路江苏军进攻雨花台。情势危急,张人骏亲自带兵,在天堡城发炮攻击革命军。

到了11月30日,革命军拿下了天堡城,控制了进入南京的咽喉。12月1日凌晨,革命军接连炮轰朝阳门、富贵山、太平门等处。南京失守在即,张人骏忧心如焚。何去何从?在历史的紧要关头,张人骏做出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举动。

他先是派和自己私交甚笃的美国传教士、鼓楼医院院长马林与新军接洽,表示愿意投降。趁着马林出面周旋的空隙,张人骏和江宁将军铁良却在谋划出逃策略。他们让手下准备好一个箩筐,趁着天黑,将箩筐一头用绳索固定在城楼上,两人坐在里头缒下城墙。出了城,他们直奔停泊在下关江面的日本兵舰。在逃命之前,张人骏命张勋为江苏巡抚,摄两江总督。临危受命的张勋率领残兵败将数百人出汉西门渡江撤退。

12月2日,革命军长驱直入南京。按照革命军的说法,这一天南京光复,而按照张人骏的说法,则是“南京失守”。

实际上,就在革命军攻下南京城时,张人骏并未走远。此后的几天,他一直都藏身日本兵舰上。得知南京彻底失守后,他最终去了上海。然而,上海绝非久留之地。不久后,张人骏辗转来到遗老遗少聚集的青岛。青岛的岁月也不太平。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日本人乘机占领青岛,张人骏再次带着家眷北上,寓居天津。

作为败军之将、亡国之臣,可想而知,无论在上海、青岛或是天津,张人骏的日子都不好过。

 

末代皇帝溥仪“御赐”谥号“文贞”

 

民国初年,寓居青岛的遗老遗少很多,前军机大臣吴郁生、前兵部尚书吕海寰、前北京大学堂监督刘廷琛等都在这里。他们这些同病相怜的人,很快就成了朋友。大家一起聚会玩乐,偶尔提到前朝往事,都要感慨一番。唯独张人骏不做声,起身就走。

在张人骏眼里,没有一个遗老在忠贞上能与自己相比。然而,当年在革命军进攻南京城时,他却弃城而逃,而且是以那样不体面甚至狼狈的方式。他保住了一条命,但此后的余生,都在愧疚与忏悔中度过。而且由于他是个清官,在青岛的岁月,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过得都很不开心。

做寓公期间,张人骏一度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他与袁世凯既是前朝同僚,又是儿女亲家,他的五子张允亮娶了袁世凯长女袁伯祯为妻,但张人骏显然对袁世凯颇有意见,据成书于民国年间的《胶澳志》记载,张人骏“然清廉自持,家无余财”,“辛亥后,袁屡征之不应,因移居青岛以避之”。

张人骏的曾孙、河北省文物研究所的张守中研究员在说起曾祖父时,也是一声叹息:“他的晚年,和那些曾经与他同样地位的清朝大臣比起来,的确比较潦倒。”

张人骏是被历史遗忘的人物,因此,即使他的后人,对他的历史也知之甚少。

20世纪80年代,在北京张氏后裔旧宅,曾发现张人骏家书、日记。家书主要是写给长子张允言的。张守中曾根据这些资料出过两本关于张人骏的书,一本是《张人骏家书日记》,收集了张人骏1900年至1911年间所写的家书和日记;2006年,张守中又出版了《张人骏墨迹选集》。这两本书中收集的资料,对于研究晚清历史有着重要的价值和意义。可惜的是,两本书都是张守中自费出版,因为经费有限,印数极少。

在张守中整理的张人骏年谱上,记载了张人骏的最后结局。

1927年正月初七日,82岁的张人骏在天津寓所去世。他死后,溥仪亲自到张府吊唁,并谥名“文贞”,与李鸿章的“文忠”遥相呼应。虽然此时的溥仪早已退位多年,但他的这一态度,无疑是清王朝遗人对张人骏这位忠臣的最大认可。

 

才女张爱玲写文章

揶揄“二大爷”张人骏

 

根据张人骏年谱记载,1927年2月,在最终得到溥仪的认可之后,张人骏被家人归葬故里河北丰润。

河北丰润张氏家族,在晚清至民国年间,出了不少举足轻重的人物,比张人骏更有名的,是他的堂叔、清末清流健将张佩纶。张佩纶有个非常著名的孙女叫张爱玲,按照辈分来算,张爱玲应尊张人骏为堂伯父,又因为张人骏排行老二,因此,张爱玲随着北方人的叫法,称呼他为“二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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