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洽卿率团赴日争主权

吕木林

    1915年5月9日,日本法西斯政权以武力相威胁,逼迫“中华民国大总统”袁世凯签订《二十一条》不平等条约,欲将中国的政治、军事、财政及领土完全置于日本的控制之下,把整个中国变为日本的殖民地。条约签订后,激起全国人民的强烈愤慨,全国教育联合会将这一天定为国耻日,称“五九国耻”。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直至1945年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战败后才彻底废除。在此30年间,中国民间人士从未停止过与日本帝国主义取缔该不等条约的抗争,最精彩的莫过于1926年以上海商人虞洽卿为代表的中国民族资本家与日本政商界的一次跨国交锋。

 

 

日本发来“友谊”函

 

 

事情还得从“五卅”运动说起。1925年5月15日,日本内外棉七厂工人顾正红,因带头反对厂方无故关厂停发工资,被日本打手惨杀在光天化日之下,从而引发了一场遍及全国的反帝爱国运动。运动的目标虽然是针对所有侵华的帝国主义国家,但自从《二十一条》签订以来,中国的国耻无不与日本有密切关系,因此,日本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中国人民反帝的首要目标了。“对日经济绝交”,成为最响亮的口号,日本货也被视为仇货,须经过改头换面才能出售。中国民族资产阶级为了振兴实业,让国货占领市场,也不同程度地支持和参加抵制日货运动。如此,日本的对华商品输出与原料收购便受到极为沉重的打击。日本亟需疏通各种渠道,以削弱“五卅”运动对中日关系的影响,拆除扩大中日贸易的心理障碍,促进对华经济输出。于是,“日本商会联合会”与“大阪商业陈列所”于1926年4月初向上海总商会会长虞洽卿发出一封邀请函。内称“为增进两国人民敦睦亲密之感情”,希望中国商界选派代表赴日参观大阪电气博览会。随后,日本外务省也向虞洽卿发来内容相同的邀请函,同时,日本驻上海的总领事矢田及商会会长田边也均向虞洽卿发出盛情邀请。一向倚强欺弱的日本国,怎会如此热情地邀请孱弱可欺的中国实业家?且由商行延伸至政府,真乃咄咄怪事也!

日本政商界之所以看中虞洽卿,是因为买办出身的虞洽卿时任上海总商会会长,素以精明强干、善予调解华洋纠纷而名闻全国。他虽从染料业起家,却因开办“兰北轮埠公司”而成为中国轮船业巨子,又因首开“上海物品证券交易所”而在经济界独领风骚。1924年他当选为上海总商会会长以后,更成为中国经济舞台上屈指可数的风云人物了。面对日本发来的封封邀请函,虞虽感意外,却一眼看出这是提高中国实业家政治地位的极好机会。机不可失,他迅即以上海总商会的名义,四处发函联络,开始筹组“中国实业家赴日参观团”。

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一支拥有58位成员的赴日参观团终于组成。虞洽卿任团长,郭外峰、袁履登、孙梅堂、戴耕莘等12人担任交际员,另有会计、工人、秘书数人。代表分属电气、运输、纺织、机械、建筑、银行、垦牧等20多个行业,其中上海总商会的会董和会员约占半数以上,另有无锡、浙江、蚌埠、汉口、芜湖、江西、北京、奉天等地代表,皆为各业巨子。

1926年5月15日,代表团在上海总商会召开预备会。虞洽卿开宗明义地宣布了代表团赴日的两大任务。一是“以国民外交之手腕,唤醒日本商民,请愿该政府,根本撤废中日障碍(《二十一条》),此外如旅顺、大连亦须早日交还”。二是谋求中日商会合作,共同处理中日贸易中的纠纷,避免动辄上诉法庭,累日耗资,诸多不便。会上规定团员每人预交费用1000元,动身日期定在20日上午。

19日晚,上海总商会设宴为代表团饯行,王晓籁在致辞中重提赴日参观团的使命。在历数中日间的种种不平等后,明确要他们“争还旅大,唤醒日本国民表示同情,而为废除不平等条约之合作”。通篇无一辞提到如何参观之事,实业家赴日参观团已成名副其实的实业家外交代表团了。

20日,中国实业代表团在国人的一片热望中登轮起航了。同日,日本《朝日新闻》作出了颇为乐观的预测。其以“中华实业家来东视察”为题,谓中国自签《二十一条》以来,每逢五月便是国耻纪念之月,而代表团竟在五月赴日视察,且虞洽卿、余日章素以排日著称,此次却以重要身份来游日本,这确实“可证新时代之到来也!”就在这两相矛盾的期望中,中国实业代表团开始了空前的赴日外交。

 

 

 

参观途中谋平等

 

1926年5月21日,中国实业代表团到达日本的第一站长崎。欢迎的场面出人意外的热烈,中国国旗到处飘扬,不仅日本实业界人士躬自迎送,且政界人士及社会知名人士也纷纷到场。代表团的车旅费均由日本商业团体及个人赠送。晚间的招待会更是气氛热烈。虞洽卿一行在答辞中宣布此行目的,一是做好实业方面的观摩,二是促进两国民间的交往。并对日方的盛情深表感谢,表达了希望中日两国人民友好交往的愿望。

但愿望毕竟与现实有很大的距离。当时日本对中国的工业产品采用关税壁垒,进入日本及其控制下的朝鲜的中国商品,要课以100%的重税,而日本商品进入中国却只需交纳5%的“协定关税”。这种极不平等的贸易关系,严重阻碍了中国民族资本的发展。因此,“中华国货维持会”等国内21个团体便致电虞洽卿,要其呼吁日本当局,迅速撤消苛税,争取贸易平等。同时,旅日华侨也纷纷反映在日受到的种种歧视和屈辱,要代表团维护其基本权益。

于是,22日,在神户商会举办的招待会上,虞洽卿便提出了中日两国互相优待侨商的问题,呼吁日本当局迅速解决旅日华侨的生计问题。并指出“国际上之不平,任何国民均所不甘”,日商要发展对华贸易,首先“应谋除亲善障碍,实行真正之亲善”。“往者贵国地震,我国人士正值抵货热烈之时,一闻电讯,一致暂止抵货,急谋拯灾”。“去年‘五卅’惨案,劝日本纱厂工人上工,贵国纱商得免损失”,“凡此种种,均为我人增进亲善之诚意”。一席话使在座者无不为之动容,为进一步的外交努力打下了基础。

24日,实业代表团到达预定的重点站大阪市,欢迎者竟达万人,大阪市长也亲往东站迎接,并由官厅发给每位代表免费乘车证。晚间,由大阪商业会议所举办的招待宴会,作陪人员达400余人,可谓盛极一时。

宴会上,大阪商业会议所会头稻田烟胜太郎发表了长篇欢迎辞,亲热之中透出了傲气,客套几句后,直点主题,谓美国为后起之强国,无疑是大量运用了欧洲的资本与技术,今日中国的实业要发展,也须动用日本的资本与技术,因此,两国同要互相谅解,互相提携。并表示,只要中国代表希望参观何所何厂,日方就带领前往,尽情观摩。中国代表显然被其居高临下的语调所刺激,虞洽卿在答辞中直截了当地指出,要讲亲善,“须除障碍,障碍为何,即不平等条约是也”。“夹不平等条约之尤为无理者,莫如以下重要之五点。第一,本国境内可容他国海陆军自由上岸否,必曰军备为国家之保障,绝对不许他国陆海空军自由登陆也。第二,本国境内可容领事裁判权否,必曰司法独立为一国之神圣,绝对不许领事裁判权也。第三,本国境内可容他国租界否?必曰领土为立国要素,本国境内,不容有他国租界也。第四,本国内河,可容他国船舶自由行驶否,必曰航权关系国家交通,决不容他国船舶自由行驶内河。第五,关税任国际团体协定否,必曰关税为国家税权之一,决不可受人束缚。”以上各点,在鄙人以为“是可忍,孰不可忍”。因此“一息尚存,义无反顾”,并“不问时机如何,本良心矢心努力,期达目的”。日方原以为中国代表会在感激之余发表求助言论,日方可乘势为输入日货鸣锣开道,没想到中国商界人士讲出如此一番铮铮之言。

25日,中国实业代表团在日本同行的陪同下,参观了大阪电气博览会。接着,又参观了大阪造币局、兵工厂、水泥厂……日方招待热情周到,介绍不厌其烦,且所到之处,均飘扬着中国国旗。中国代表心中清楚,不废不平等条约,中国实业又怎能长足发展呢?故在啧啧称奇之余,反而更觉废约之迫切。26日,大阪每日新闻社邀请虞洽卿、余日章前去发表演讲,虞、余两人便决定借此舆论机关宣传废约主张。虞在演讲中一开始就挑明“近十余年来,中日感情,日趋恶劣,其中重大原因,贵国人士知之甚详,为《二十一条》。因此,亲善决非彼藉鼓吹之力而成功,贵在有诚意,能实行”,“倘日本方面无此决心,亲善两字,此后可毋用再提及之”。接着又表明,“中国今日人民,确已黄粱梦醒,国家思想,日益紧张”,没有日本的扶助,也“决心负责前进,秉自助天助之精神,必能达我目的”。日本方面,却欲离中国而不能,“贵国之最大商场,在中国抑在他国乎?贵国制品,能畅销予欧美各国乎?贵国所需各种原料最多部分,由何方面得来,非从中国乎?”“倘日本失去此来源及商场,贵国前途将如何?”最后虞指出,若中日两国不睦,则“犹如人身内部不调,百病易于略入,东亚或将为世界第二次大战之战场,中日两国人民元气耗消,非数百年不易恢复”。此一番铿锵之语又一次震动了日本各界,亦将中国代表的态度表白得一清二楚,即不废不平等条约,中日是亲善不起来的,扩大中日贸易便无从谈起。

令日方吃惊的是,面对日方如此热情亲密的欢迎气氛,如此先进发达的工业设施,中国的实业家们既未被感化,亦未被惊倒,反而态度越来越坚决,这是日方所始料未及的。

 

 

东京恳谈再努力

 

中国实业代表团离开了现代化的大阪后,又来到了古色古香的京都市。在京都市长安田耕之助的陪同下,代表们领略了一番颇具中国古风的京都遗迹后,便乘车到名古屋。名古屋的商业会头上远野一改大阪稻田烟胜太郎的骄矜,先对本国政府的对华政策抱歉一番,然后要求代表团成员不必过问国家之争,且把以往的不愉快当作“大海中的一道小波吧”。但时值“五卅”惨案纪念日,代表们岂能淡忘铭刻心头的国耻,便直言相告:日本年年讲亲善,却自甲午战争以来每隔十年必有一大战,每战一次日本就获巨利一次,中国则必失大量利权,这岂能轻描淡写成一道微波呢?中国政府虽无抵抗外来之强力,老百姓却自有其抵抗之办法,那就是抵制日货。倘要发展中日贸易,必先除政治上之障碍。日方无言以对,只得将扩大贸易之事暂按不提。

6月2日,代表团到达日本的首都东京。一下火车,便被热烈的气氛所包围。在1000多位手执中日两国国旗的欢迎人群中,竟然站立着几十位仪表非凡的日本元老和政府高级官员,显然,代表团已成为重要国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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