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电影摄影机记录朝鲜战争的人

兰草


导语: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朝鲜战场上打响第一枪后,当时的北京电影制片厂新闻处也奉命派出新闻摄影队赶到前线,用电影胶片记录我志愿军与朝鲜人民军的英雄战绩。他们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先后拍摄了《抗美援朝》(一、二部)《朝鲜西线大捷》《英雄赞》《反对细菌战》《板门店停战谈判》《交换病伤战俘》《志愿军凯旋回国》等几十部大型纪录片。这些影片歌颂了“最可爱的人”——中国人民志愿军,在国内放映后极大地鼓舞了全中国人民的斗志。笔者曾有机会采访了当年的新闻摄影队成员——刘德源、赵化、盛玉增和杨今勇,听4位老人回忆了摄影队不顾生命危险扛着电影机在朝鲜战场上记录历史的特殊经历。

 

 

19501020日,北京电影制片厂的首批抗美援朝摄影队成员接到了厂领导的秘密通知,奉命立即回厂领黑口袋(暗房)、35mm苏联M机器和片包,作好开赴朝鲜前线的一切准备。1025日,由徐肖冰为领队,摄影师刘德源、石益民、牟森,摄影助理苏中义、赵化、孙树相、李刚等11名同志,按计划离开北京。113日晚上,他们换上朝鲜人民军的军装,从集安渡过鸭绿江进入朝鲜满浦。

 

摄影队跟随三十八军穿插在战场

 

摄影队进朝的最初几天,一时没有找到前方指挥部。115日夜,领队徐肖冰奉命回国,安排刘德源和牟森各带领一队,由江界出发,兵分两路去找三十八军。117日夜,刘德源一路在花坪站找到了三十八军后勤部,后经熙川通过高山峭壁,绕过盘山险道来到三十八军军直驻地。而牟森一路则于118日晨,到达军部所在地“球场”。不久后,两路人马在“球场”会合,随部队一同待命。从118日至17日,利用和志愿军战士们隐蔽在山野掩体的机会,刘德源和牟森在“球场”附近抓拍到了敌P-51机擦着树梢飞行扫射和7B-29轰炸机从头顶飞过的镜头。

这时,扭转朝鲜战局的第二次战役即将拉开序幕。三十八军一一二师在正面诱敌深入,而一一三师、一一四师担负的任务是分成左右两路向敌人后方迂回穿插。跟随部队行动前,刘德源和牟森也分成两个队,刘德源带着苏中义、孙树相等下到一一三师,牟森带着赵化等下到一一四师。

为了不被敌人发现行踪,部队必须连夜行军,而且专捡没人走过的山路。在天亮敌机来之前,他们就钻在石缝里隐藏起来。下山的时候,棘荆划破了棉衣,但他们把摄像器材都保护得完好无损。刘德源一路人,跟上了一一三师三三七团。为了扛着沉重的器材能紧跟上部队快速穿插,他们不得不将大衣里的棉花统统抽掉,轻装上阵。牟森一路人,跟着一一四师也向敌后方的德川东北迂回。24日,是三十八军预设的包围圈即将形成的最后一个晚上,两万多美军进入了我军的“大口袋”。1125日,第二次战役总攻伴着鹅毛大雪打响了。敌人调来了大量的炮兵和坦克部队,出动了各种类型的飞机,拼命向外突围,但是,为时已晚。

一一四师出其不意,一举拿下德川,打掉了南韩的“白骨团”,缴获7门大炮。那一天,牟森和赵化拍下了敌人几十架飞机轮番狂轰滥炸志愿军不到4平方公里的阵地和我志愿军奋勇杀敌的画面。牟森的助手赵化回忆说,当时,数十发炮弹一齐在我们的战壕周围爆炸,巨大的轰鸣声,几乎要把我的耳朵震聋了,硝烟喷到脸上火辣辣的,弹片掀起的泥土砸在我们的身上,但我们始终抱着电影机让镜头对准战场。经过两天两夜的激战,包围圈越来越小。这之后,牟森和赵化在价川东北,拍到了打土尔其旅的战斗场面。太阳下山的时候,拍到了敌军投降的镜头。战斗中,牟森缴获了一支“汤姆”式手枪,赵化捡了一支卡宾枪,他们也把自己武装了起来。赵化说,当时,我们的战士把自己的三八大杆全扔了,换成了美国卡宾枪。胜利的时刻,牟森和赵化又在不到20公里的公路上,拍下了美国俘虏和他们丢下的坦克、大炮、汽车和尸体等,纪录了美军在朝鲜战场上惨败的情景。

刘德源一路跟随一一三师前卫团三三七团,向敌后穿插。为了堵住军隅里、价川的逃敌,他们向三所里急进。抢渡大同江时,江面已经结了一层冰。但指挥员一声令下,战士们不顾一切地跳进冰河中,踩着冰凌渡河。刘德源和他的摄影队员们,也把电影器材顶在头上,涉水前行。可惜的是,夜幕中,他们无法拍到战士们抢渡冰河的感人画面。

三三七团经过14个小时奇袭急进140里,按时到达三所里,切断了北进敌人由顺川逃跑的退路。刚刚占领山头阵地,美军骑兵第一师沿着公路从北面就上来了,双方立即展开激战。我军打退了敌人几十次突围冲击,也打退了由南向北相距只1公里的增援之敌。敌人在三所里遭到打击后,又想从龙源里南逃,三三七团又先于敌人占领了龙源里,把敌人这条退路也堵死了。号称美军王牌师的骑兵第一师、美军第二十五师、美军第二师和土耳其旅均被围歼在公路上。

在这场七天七夜的战斗中,刘德源和他的助手们也始终开着机器抢拍镜头。跟随着部队从山头阵地冲下来,向溃逃在公路上的敌人冲击,他们在数十里的公路上,拍到了敌人丢弃的汽车、坦克和各种轻重武器。在公路两侧,在草丛树林中,在山沟里,他们拍摄到战士们抓住敌人和曾经不可一世的美军吓得四处躲藏逃窜、狼狈投降的精彩镜头。刘德源还用镜头记录下敌人丢下的汽车、坦克和发动机没来得急关闭仍在发动着的画面。

122日,第二次战役结束,歼灭敌人3万多人。这次战役的胜利,扭转了朝鲜战局。难怪彭德怀破天荒亲自为三十八军写嘉奖令,电贺军长梁兴初,并写下了“三十八军万岁”。

为了把这一胜利消息迅速报道出去,刘德源奉命带着他和牟森拍的片子赶回北京。北京电影制片厂以最快的速度制作成电影纪录片《朝鲜西线大捷》。这是我军入朝后第一次拍摄的真实电影,是第一次战地报道,也是志愿军第一次登上荧幕。第一部记录志愿军打胜仗的电影,极大地鼓舞了全国人民的斗志,也让全世界人民看到了这一辉煌战绩。在刘德源赶回前线之前,这部影片就在全国各地同时上映了。

 

摄影小分队活捉三个美军俘虏

 

三三七团打完公路溃逃之敌,在打扫战场时,刘德源在三三七团的阵地上听到邻近的一个团仍在战斗。征得团首长的同意后,刘德源带着摄影队,寻着枪声,向友邻部队摸去。拐过几道山,在一个“人”字沟口处,突然,一架侦察机飞过来。刘德源赶紧让苏忠义和孙树相隐蔽在岩石后,并说,咱们也趁机歇歇脚,吃点东西。刘德源刚坐下来,不经意地朝前方一望,顿时冒了一身冷汗。

这时,三个美国兵已逼近。他连忙喊:“有敌人!”大家一听,连忙卧倒,苏忠义举起卡宾枪对着敌人就打。敌人也立刻卧倒在田埂上还击,刘德源对苏忠义说,省着点儿子弹,瞄准了再打。刘德源也抄起卡宾枪打,可打着打着前方没了动静。原来三个美军齐刷刷地跪在前面,枪扔在地上,举着双手投降了。刘德源一看特别兴奋,说着“抓俘虏去”,就站起身,向他们跑过去。刚跑了二三十步远,跪在中间的一个美国兵把面前的枪又拿了起来。刘德源见状赶紧趴下,用手枪打了几枪,可是对方没有还击。原来,美国兵怕我们不相信他们投降,把枪拿起来又往远处扔了扔,表示他的投降诚意。刘德源才放心地冲到他们前面,中间的人用手指指自己的怀里。刘德怀伸手翻出一支手枪和一个黄布条(是他们联络飞机的信号)。缴了敌人的枪后,刘德源和队友们把敌人带到山上的一个小树林里。三个美国兵,其中有两个受了伤,苏忠义就为他们包扎。

后来,刘德源带着三个俘虏一同找到部队。三个摄影师抓住美国俘虏的消息传回国内后,《人民日报》特意发表了一篇题为《摄影师活捉美国兵》的文章。

 

摄影队在前线战场全程跟进

 

第二次战役后,利用部队调整补充时间,第二批抗美援朝摄影队,于19501230日深夜,经新义州进入朝鲜东线战场。19岁的盛玉增作为摄影助理正是在那个时候入朝的。但是,还没等第二批摄影队赶到前方部队,第三次战役就开始了。

1231日黄昏,在200公里的战线上,我志愿军6个军和朝鲜人民军3个军团的兵力联合发起总攻。第一批摄影队冒着敌机的疯狂阻挠赶赴前线。为了不贻误战机,他们一到志愿军司令部,就立即请求下到前线部队。部队领导根据战役部署,把摄影队分别安排在各前线部队。刘德源一队,被分在了朝鲜人民军第一军团。经过几昼夜的追赶,终于找到第一军团。在那里刘德源拍摄了中朝部队突破三八线向南推进的珍贵镜头。随后,又拍摄了突破汉城,中朝战士在汉城独立门广场前欢庆解放汉城,挥舞战旗钢枪,欢呼拥抱和把战友抛向空中等热烈而感人的场面。在一军团工作期间,摄影队换上了人民军的服装,在汉江前线人民军的阵地上,拍摄了我志愿军向敌人炮击的镜头。

随后,我军连续突破敌人两道防线,突破汉江,把南下的攻势推进到三七线附近。18日,彭总发现部队深入的太远,便下令停止追击。至此,结束了第三次战役。

125日至28日,赵化在军隅里的一个矿山洞里拍摄了由彭德怀、高岗、陈赓、洪学智等志愿军各军长师长以及金日成、金斗凤、朴宪勇及人民军第一军团长、第二军团长等中朝领导人参加的最高军事会议。这段历史镜头,后来被收录在大型纪录片《较量——抗美援朝实录》中。会议休息时,彭总看到赵化忙碌得满头大汗,便从主席台的桌子上,端起一盘蛋糕,送到他面前说:“小鬼,吃吧。”还拉着他的手问他几岁啦,叫什么,哪里人。赵化一一作了回答。赵化早就听说过彭总的严厉,比如伙夫给他加个菜,他就会大发脾气说不准搞特殊化。前方缴获了新车,想给他留一辆,他也不让留。可是今天,赵化觉得他慈祥得像是父辈一样关心着小兵。有一天,在山洞出口,他出来上厕所,没穿防空衣,被哨兵拖住,死活不让他出去。哨兵说:“报告首长,上级规定没穿防空衣的人谁都不准离洞。”原来,战时规定棉大衣一定要白里朝外穿,为的是与雪地色相近,以免暴露目标。彭总只好站在那里眯眯笑,直到参谋人员把一件里朝外的棉大衣披在他身上。

刘德源利用战争空隙派苏忠义回国,把第三次战役摄影队各路人马拍摄的底片送回北京。经厂里几天连夜突击,很快完成了纪录片《突破三八线解放汉城》,该片不久就在全国上映了。

一个星期之后,敌人发起全面进攻,第四次战役被迫开始。37日,敌人在强大炮火支援下,向我全线200公里的防御阵地发起大规模进攻。战地摄影队始终在一线拍摄着我军对敌展开的节节阻击,记录了担任汉江前线阻击防御任务的五十军和三十八军一一二师及人民军第一军团,在天寒地冻的汉江岸边,依托野战工事顶住敌人大炮、坦克、飞机的轮番攻击,前赴后继,浴血奋战23个悲壮的日日夜夜。

314日,我军撤离汉城。在摄影队随部队回撤的路上,朝鲜人民军军团长对刘德源说,你要注意,路上可能有敌人的空降兵。果然在他们撤离的路上,美空降第一八七团在汶山空降了4000人,依仗着坦克、火炮企图截断北移的第一军团的退路。还好摄影队已经先于敌人越过了汶山,回到了预定的驻地。

 

不怕牺牲的摄影队员

 

在朝鲜战场上,牟森拍摄了一部反对细菌战的片子。他不顾被感染的危险,到美军投下细菌的地方去拍摄,用镜头真实记录了美军飞机投下的大量空弹、罐头瓶,里面都是带着各种细菌的小虫子作为细菌武器的罪证。在大量事实面前,美帝国主义是无法抵赖的。

刘德源受命组织拍摄《抗美援朝》第二集,始于第五次战役。从粉碎敌人夏秋攻势,打破敌人空中封锁——“绞杀战”,到敌人打着白旗来谈判,直至扬名中外的上甘岭战役等主要战绩,摄影队都前去拍摄。但是,由于第五次战役多是夜战,突破防线后,又未能在侧后形成大的战役包围,基本上是打了一个平手,也没能大量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摄影师盛玉增、刘洪铭等人,随部队跑了许多路,付出了巨大辛苦,却收获不大。此次战役中,摄影队失去了一位战友。512日,年轻摄影师杨序忠在华川一带的战役行军中,被俯冲下来的敌机扫射的子弹打中牺牲。

经过五次战役,我方先后歼敌23万人。敌人被迫坐下来谈判,但又毫无诚意,打打谈谈,耍了不少花招阴谋。在那些日子里,盛玉增、刘洪铭等摄影师几乎天天都能在板门店谈判中拍到具有说服力的事实。与此同时,盛玉增还进入到碧潼战俘营拍摄了我军优待战俘的宝贵镜头。

随后,敌人连续发动的两次攻势,不但没有达到目的,反而遭受到重创。这时,美军才知道,谈判桌上得不到的,战场上同样更难得到。于是,不得不再次回到谈判桌前。进行谈判时,为了有一个明显的标记,以防他们的代表被误伤,李奇微提出让他们在吉普车上挂一面醒目的大白旗。美联社记者看到这一幕,马上写了一篇文章,自讽“堂堂美国代表,代表联合司令去谈判,车上却挂着白旗,太不光彩,这简直是投降嘛!”但为时已晚,这个镜头,早已被我们的摄影师拍了下来。如今,我们在板门店谈判的影片中,都能看到这些镜头。

在整个抗美援朝战争中,敌人还进行过一场以空中优势来封锁我们的运输线和后勤供应的“绞杀战”。就在我军的这条生命线上,摄影队的同志仍旧冒着敌人的炮火,不间断地拍摄着。摄影师刘云波最早拍到了敌机轰炸安东鸭绿江大桥的镜头。在我铁道兵和中朝民工抢修线路和桥梁的紧张战斗中,都有他拍摄的身影。在我高射炮兵向敌机射击时,他也迎着敌机拍摄。工兵排除运输线上的定时炸弹时,他更是跑前跑后用摄影机记录着我军这条炸不断、打不烂、永远畅通无阻的钢铁运输线上发生的一幕幕。1953年初入朝的杨今勇也跟着摄影师韩克超拍摄了我军修铁路和朝鲜群众填弹坑的镜头。

战场上,我志愿军的空军战机出现时,摄影师们及时将他们摄入镜头。我飞行员张积慧在一次空战中,把美军王牌飞行员“空中霸王”中队长戴维斯及其僚机打下来的情景,都被摄影机记录了下来。

我军进入坑道战后,与敌人在240公里防御面上对峙。在著名的上甘岭战役中,摄影队派出了摄影师夜淮和张凤梧,随军拍摄坑道战,记录了英雄的战士和英雄的钢铁阵地。

上甘岭上的浴血鏖兵之后,美国人还欲与我们进行一次最后的较量。为了给敌人点儿颜色看看,于1953520日,我军发动了金城反击战。此次参战的火炮达1000多门,5个师新装备的“卡秋莎”火箭炮,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敌人发起猛攻。发射前,盛玉增、刘德源、杨今勇都曾前去拍摄了这一令人热血沸腾的壮观场面。之后,盛玉增还穿越敌人封锁线,到敌人前沿阵地拍摄美军阵地的镜头,表现敌军遭到重创的情景,这都是以后的电影中不可缺少的内容。

盛玉增、杨今勇还从不同角度拍摄了从碧潼往开城板门店遣送联合国军战俘的相关镜头。美军战俘被遣返出来时,一个个红光满面,并高兴地大呼小叫,与我方战俘从敌人战俘营出来后的骨瘦如柴,形成鲜明对比。

1953727日,板门店停战协定签字后,朝鲜举行了停战以后的第一次阅兵。杨今勇拍摄了金日成身着元帅服,在平壤阅兵的庄严场面。到此,摄影队完成了拍摄任务。

当年,《抗美援朝》第一部在全国44个城市及部队、工厂、农村同时上映。战地摄影师还在影片放映时向现场群众报告前线情况,受到极大欢迎。此片成为当时进行爱国主义、革命英雄主义和国际主义教育的生动教材。《人民日报》在短评中称它“在人民电影的历史上占有辉煌的地位”。这部影片在1952年捷克第七届卡罗维发利国际电影节上荣获“劳动人民争取自由和平斗争奖”。摄影师徐肖冰、刘德源也获得朝鲜政府颁发的三级国旗勋章。

在抗美援朝期间,北京电影制片厂更名为中央新闻电影纪录电影制片厂,他们先后派出50多人到朝鲜前线执行拍摄任务。这些不顾生命危险、只为记录真实影像的摄影人值得我们铭记。■

(作者单位:解放军出版社)

(责任编辑 樊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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