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地下情报工作人员的抗战岁月

孙书田口述 雪飞夜整理

孙书田,1923年10月22日生于河北省保定雄县南关的西后街。1937年秋参加“华北民众自卫军”,参加过对日作战。1939年秋经同学介绍参加八路军地下情报工作,多次利用地方商会名义为八路军传递情报。解放战争时期参加伪“保安团”,继续开展情报收集工作。后被编入国民党第66军,1949年1月,参加北平和平起义。

 

饭铺商之子愤而参军

 

我叫孙书田,是家中独子。我家以经营饭铺和务农为生,基本上能够解决温饱。我10岁上学,在雄县南关小学读书,上学时有四种课本,分别是国语、常识、算数和社会。卢沟桥事变后,我的家乡也受到战火影响,学校停课,学生开始进行示威游行。我高小尚未毕业,也被迫停学。

当兵之前我曾和他人定有婚约,婚约对象叫吕小庄,文安县石桥村人,她还有个弟弟叫吕凤云,小名小成。他们家人的命很苦。当时文安县是革命根据地,她的父亲那时总来雄县打探日本人的消息。我们家开了个小饭铺,有不少过往的客人来铺子吃饭歇脚,他是其中一个。因为他一来雄县就在饭铺吃饭,时间长了大家就熟悉了。他看着我们一家人挺好,在这吃饭落脚都很方便,所以就找了个人做媒,说愿意把他闺女嫁给我,于是,双方父母就这样订下婚约。后来,吕小庄的父亲被汉奸发现并告诉了日本人,日本人抓住他,将他沉到冰窟窿里淹死了。当时小庄还很小,而且母亲头一年去世了。依之前婚约,小庄来到雄县,投奔了我们家后与我完婚。妻弟吕凤云在外流浪,在十二三岁时参加了八路军,当了小号手。

卢沟桥事变之后,日军侵占我们的家园,引起了很多人反抗。国民党第29军奉命抗击日军,可是很快溃败下来。接着第53军被调来抗击日军,但没有大规模正面接触便退出。第53军有一个排长叫江东升,对日军满腔仇恨,怀有对日作战的巨大热忱,却志不能抒,后脱离第53军,留在了离我们雄县不远的新城县一带,带领100多人抗日,成立了四大队,后改名为“华北民众自卫军”。我身边有很多年轻力壮的青年男子都自发地参加了斗争,受到他们影响,更因国恨家仇,我也于1937年秋毅然报名参加了华北民众自卫军,希望能为抗日贡献一己之力。对于我的参军,父母及亲友均表示支持,特别是我的妻子吕小庄,尽管她特别担心与不舍,但还是为我出发做了衣服、粮食等准备。因为抗战就在自己家乡周边,所以与家人也没有什么正式的告别仪式,就匆匆上了前线。

参加华北民众自卫军的时候,我年龄尚小,大概十六七岁,在一营一连连部当勤务兵,也做通信,负责传达连部命令。这期间,印象最深的是在闫家营和顺河营的战斗。

大约是在1938年秋的一天,我们的一排在顺河营驻扎,连部与二、三两排在闫家营驻扎。狡猾的日军发现了一排的踪迹,将一排包围,连部与二、三两排前去支援解围,对日军两面夹击,顺利实现解救。这是我第一次参加真实战斗,因为自己毕竟不是一开始就是从部队训练出来的士兵,之前也没有参加过真刀真枪的战斗,所以在战斗时内心还是有些胆怯,但国仇家恨促使我拿起武器、鼓起勇气奋勇杀敌。

此战我军仅牺牲一人,负伤几个人,而日军伤亡较重,具体人数不详。日军受挫以后,随即组织反攻,调集大批部队对涿州、定兴等地由北向南“扫荡”。因敌人火力强大,我方寡不敌众,部队被打散,其中一部分退到了安新县的白洋淀,继续战斗。而我在部队打散之后,便回到了家乡。

 

为求情报主动靠拢日军

 

离开华北民众自卫军后,约是1939年秋的一天,同学马文彬来到我家里找我。马文彬为了抗日,加入了共产党,成为了一个地下党员。他说给我介绍个活儿干,于是就把我介绍到了雄县商会。商会会长叫王俊亭,小步村人。加入商会没有多长时间,马文彬就领我到了解放区,见了51大队的区小队队长蒋凤阁。蒋队长当时对我们说:“你们这是无名英雄,身在曹营心在汉。”我这才知道,是要做地下情报工作。回来之后,马文彬给我安排了一个下线,南菜园村人王福安。两三天之后,66大队的一个小队给我安排了另一个下线,小步村人高小林。地下工作都是单线联系,我唯一知道的只有自己的上线马文彬,还有两个下线王福安和高小林,这两个下线分别往不同方向送情报。我们没有受过系统训练,直接单线联系没有暗号,地点就在西后街牌局,有专人等消息,随时随地接头。每次日本军队一有动作,我就写一张纸条,交给王福安和高小林,让他们送出去。送消息一是不让八路军和老百姓的行动因被动而受到损失;再就是提供日军的有关情况,让八路军找机会消灭日本鬼子。我们送情报的距离不远,就是桥北桥南的事,几分钟就可以到达。也正是因为消息送得及时,周边村庄没受到多大损失。

日军的很多事情都需要商会帮助去办,我为了能进入日军驻地获得更多情报,更好地开展工作,就主动去为他们跑腿做事。当时日本人让商会代为采买蔬菜和杂物。一般是头一天下午,我从日本人厨房里拿到他们的采购单,第二天要把这些东西准备好,给他们送过去。日本人也会给商会一点钱,表面上说是买,实际上他们给的那点钱实在少的可怜,根本不是买,都是商会往里面赔钱。时间长了,因为我经常出入日本人的驻地大院,所以和他们也越来越熟。不光是厨房,还有日本兵,为了方便工作,我有意和他们混熟。日本士兵定期有从上面发下来的零食和烟卷,有时我会从外面买一些糕点或香烟给他们送去,消除他们对我的戒心。日本人在驻地大院的那条街上搞了一个料理馆,每到周末,驻地的日本兵会到料理馆喝酒消遣,有时会托我办一些事,比如修理手表等。渐渐地,他们拿我也不当外人。还有日本人的军医,我也努力与其建立“良好”的关系。有一段时间,雄县城里流行一种病,得病的人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对此病症我们没有好药,而日本人有,我几经努力,终于从日本军医那里要了一些药,对治疗病患及控制疾病蔓延起到了一定作用。

 

以商会做掩护,开展地下工作

 

经常出入日本军队驻扎的大院,我逐渐摸清楚了日军的规律、特点。日军平时不怎么训练,武器有步枪、机枪和小炮,但戒备森严且随时准备作战;生活比较有规律,每次吃饭时,饭堂里都会挂上小小的牌子,写上哪个屋子里有多少人,以便做出足够分量的饭菜,所以他们在饭堂打饭的时候,我看一下牌子就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一旦他们的人数发生变化,也能及时发现。发现了这些情况后,我就把信息传送给八路军。

经过长时间观察,我熟悉了日军驻扎大院的换岗规律。大院外面只有一个木头岗亭,隔着大院的大门,里面紧挨着的就是一个卫兵室,卫兵室里经常是一个班的编制,轮流值班站岗。白天大门外面有一个卫兵在木头岗亭里面站岗。到了黄昏,外面的卫兵就会撤到里面的卫兵室,外面没有人站岗,里面的卫兵室依旧是一个班值守。

马文彬经常给我一包传单,是八路军对日军的宣传材料。我每次都趁着黄昏在门外岗亭卫兵撤进卫兵室、街面上人很少但又不是一个人也没有时,假装从木头岗亭旁边经过,顺势将传单扔进木头岗亭,等第二天有日军出来站岗,就会看见传单,拿进大院,而我继续给他们送头一天他们要求的蔬菜和其他东西,这样一直持续了四五年的时间,这一切我都做得滴水不漏。现在想来,只隔着一道木门,里边就是日军一个班的士兵,经常放传单是多么危险的事,一旦被发现,后果难以想象。

日本宣布投降前,驻扎雄县的日军频繁出动。有一天日军又要出动,正在全副武装地做准备。因这次时间太紧,我来不及写条子,就直接跑出去找我的下线王福安,王福安那时候没有别的任务,就是在西后街随时等我的消息。可是这天,王福安在西后街和别人打麻将,兴致正浓。我把他叫到一边,对他说:“日本人又要出动了,已经全副武装地准备了,你赶紧告诉51大队吧!”王福安说:“你知道日本去哪吗?”我说:“不知道。”他说:“要不别惊动他们了,也不知道日本去哪儿。”我说:“这个消息很重要。”但王福安坚持把日本人的目的搞清楚才送信。我回来之后,一直到晚上日本人才出动,没多长时间,日本人就回来了。我找来了一个小孩儿,让他跑出去看看,看日本人有没有抓来什么人。小孩儿回来告诉我没有,我这才安然入睡。第二天一大早,日本人又出动了。这一次他们回来时,街上人声嘈杂。我问别人什么情况,有人告诉我抓来了人。等我再一了解,抓来的人正是王福安。抓来王福安,几乎等于抓的就是我。后来我才知道,王福安在别人家里打了一夜的牌,日本人第一次去他的家里抓他扑了个空,第二天又去时,抓了王福安的嫂子。毒打之下,王福安的嫂子不得不带着日本人到了王福安打牌的地方,将他抓了来。

王福安被抓以后,就关在日本人驻扎大院前边岗楼的地下一层,被日本人抓来的人都关在这里,日本人规定被关的人吃的饭由商会来送,一般就是一个窝头,两片咸菜萝卜,一碗白开水。平时都是别人来送饭,这次我主动要求去送,目的是要见到王福安。我进到里面,把王福安叫到跟前说:“兄弟你顶住了,我现在就去想办法!”王福安说:“好!”在如此情况下,我每天正常去商会,其实我知道,这时候脑袋是在腰带上别着,我随时可能被日本人抓走。我把消息通告给了区小队,没多长时间,区小队又给我派了一个下线。又过了十来天时间,日本宣布投降了,开始撤离。王福安趁日本人不注意,自己跑了回来。

 

从敌人手中解救被抓百姓

 

我在从事地下工作时,也利用关系帮助过很多同乡。

老烈属王金珠家中的独子参加了八路军,后来儿子牺牲了,王金珠老两口在城根儿开了一个小饭铺谋生。王金珠在里屋做饭,老伴在外头待客,我经常去那里吃饭,照顾俩人的生意。一天,不知是被人举报还是什么原因,王金珠被宪兵队抓走了。王金珠的老伴一下就慌了神儿,她想到了我,马上放下手中的活儿,饭铺也不管了,跑来商会找我,让我想办法把人救出来。我第一时间想到了在宪兵队做事的靳云朝,对此人我有一定了解,比较认钱,如果没什么太大的事,送点钱就行。我找到靳云朝说:“饭铺的王金珠被抓来了,他能犯什么事儿,他什么事儿也没有,比较干净,他绝对和八路军没联系,要不你想想办法把他放出来吧!”言外之意他也明白,肯定不能让他白干。过了两天,王金珠就被放了出来。随后,王金珠两口子拿了一笔“辛苦费”给靳云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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