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古都北平和平解放后不久，1949年2月22日，曾经是华北“剿总”司令的傅作义踏上西柏坡这片土地那一刻，内心是惶恐不安的。他见到了毛泽东时的第一句话是“我有罪！”毛泽东说“你办了一件好事，人民是不会忘记你的。”70年后的今天，回望那段历史，追忆傅作义一行在西柏坡和中国共产党领导人交往的点点滴滴，再现傅作义的心路历程和中国共产党人的博大胸怀。

1948年5月26日，毛泽东率中共中央进驻西柏坡。从这里发出的一封封电报，如一道道催命符，让傅作义从强势对峙，到慢慢妥协，再到接收改编，一步步走上和平解放北平的道路。然而对西柏坡这个地方，傅作义是陌生的。虽然他在1948年10月下旬和蒋介石曾密谋偷袭，可并不明确知道住在西柏坡的中央领导人到底在哪里。

就在辽沈战役如火如荼地进行中时，中共中央精心组织，在毛泽东“巧施空城计”新闻稿的威慑下，蒋介石和傅作义妄图组织精锐部队突袭中共中央所在地的偷袭计划落空，不得不退兵。随后，中国共产党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解放东北，淮海战役获得大捷，天津被攻克。

傅作义兴奋地说：

我要去见毛主席呀，

我给他拿些哈德门香烟作礼物！

随着军事形势的变化，傅作义曾一度陷入“战”与“和”的纠结中。直到1949年1月31日，傅作义接受了中国共产党关于和平解放北平的条件，在《和平解放解决北平问题协议》上签了字。而此时的傅作义，迫切地渴望拜见中共中央领导人，以请罪求同。

1949年1月21日，蒋介石被迫下野。国民党为挽救败局，谋求所谓的“和平”，特派出上海人民和平代表团经北平前往西柏坡，会见中共中央领导人。傅作义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立刻向北平市长兼军管会主任和联合办事处主任委员叶剑英提出了自己的请求。叶剑英旋即请示中央，很快获得同意。

2月20日，毛泽东为中央起草致叶剑英电：“欢迎傅作义、邓宝珊和颜、邵、章、江（笔者注：颜、邵、章、江，即上海人民和平代表团成员，颜惠庆、邵力子、章士钊、江庸）一道来此一谈，请问傅、邓是否同意，如愿来时，亦如颜、邵等一样，不要带任何随从，并要对谈话地点保守秘密。”21日，叶剑英通知傅作义部下周北峰：中央欢迎与傅先生会见，请告诉傅先生，明天上海人民和平代表团颜惠庆等人飞石家庄，即请傅先生和邓宝珊偕一名随员同乘这架飞机去。

接到通知的傅作义马上开始为西柏坡之行作精心的准备工作。当晚，他就找到北平市军管会交际处处长、兼六国饭店经理王拓。据王拓回忆说：“傅作义2月21日晚上到我办公室说：‘王经理给我拿些香烟，就来一包袱吧。’说着将先买好的一块方正洋布包袱铺在桌面上。我问：‘你买这么多干吗？’傅作义说：‘我要去见毛主席呀，我给他拿些哈德门香烟作礼物。’说完付款后高兴而去。原决定让我陪同代表团及傅作义等到中央所在地去见毛主席。当晚叶主任（叶剑英）指示我另有新的任务，故改让统战部派来的朱友学同志陪同前往。”

1949年2月22日上午10点半，傅作义、邓宝珊和秘书阎又文跟随上海人民和平代表团颜惠庆、章士钊、江庸，及颜惠庆的私人医生焦湘宗、中央统战部的朱友学和以私人资格去的邵力子共计九人，从北京机场飞往石家庄。中共中央军委秘书长、中央办公厅主任杨尚昆和中央统战部部长李维汉及汪东兴等人到机场迎接。在石家庄中央交际处（花园饭店）吃过午饭，分别乘坐六辆车离开石家庄，于7时到达西柏坡。周恩来亲自迎接，安排他们住在后沟招待所。

中共中央十分重视这次会见活动。时任中共中央办公厅主任、军委秘书长的杨尚昆同志回忆说：“1949年2月中旬，毛主席党中央决定接见国民党和平代表团及傅作义、邓宝珊等人。我于2月20日作了具体部署。一切食宿由行政科副科长兼招待所所长陈心良同志负责，接送及安全保卫由罗迈、杨尚昆、汪东兴同志负责，谈判由中央安排。2月22日，我与罗迈、汪东兴带车到石家庄机场迎接。到石家庄中央交际处作了接客人用午餐的安排，后到机场迎客。到机场不久，和平代表乘国民党青天白日旗飞机即降落。代表们走下飞机之后，由统战部陪同朱支学同志分别一一作了介绍，我将我们三人作了介绍，并简单的致欢迎词。在介绍每个人简单情况时有两点记忆很深。一是介绍江庸是个大律师时，已70多岁的他对着我说：那么你还是我的岳叔呀。（江庸的老婆是我们当家侄女，故称我岳叔）。一是傅作义穿着一身普通布衣，手提着一包香烟，是送给毛主席的。见我吸烟抽出两条哈德门非给我。我说你既然给主席的，你带去吧。”

中共中央对傅作义及上海人民和平代表团一行到西柏坡非常重视，当晚即受到了毛泽东、周恩来等中央领导人的接见。据杨尚昆回忆：“到达西柏坡后，颜惠庆一行共八人住在后沟平房里，谈判在西边两间小平房里。周恩来同志在那里等候接待。毛主席当天即接见了他们，并进行简单交谈。晚上，在东柏坡大礼堂演出文艺节目，有话剧《白毛女》，歌剧《赤叶河》。周恩来同志陪同和平代表和傅作义、邓宝珊等观看演出。他们看到戏剧演到高潮时，心情非常激动，感动的流下眼泪。傅作义及代表们也很受感动。傅作义感动的流下眼泪，并说他受到了一次深刻的教育。”

毛泽东对傅作义说：

北平和平解决最好，

你这是为人民做了一件大好事！

周恩来陪同傅作义及上海代表团成员吃过晚饭后，毛泽东、朱德即乘车到后沟招待所去看望大家。据当时担任毛泽东警卫排长的阎长林回忆：当时正是2月份，天气还很冷。毛主席去前穿上了皮大衣，戴上了皮帽子。然后我们跟着他乘坐一辆中吉普到后沟去了。车子开到傅作义将军住的地方，就看到周恩来副主席陪同傅作义将军等已经在门口等候。

在会见中，傅作义显得有些激动和紧张。杨尚昆回忆此事时，也特别说道：“毛主席在接见傅作义时，傅作义有恐慌害怕心理，表现精神面貌说话很不自然。傅作义见毛主席时，立正向毛主席说：‘我有罪’。毛主席说：‘你办了一件好事，人民是不会忘记你的。’毛主席话音一落，傅作义的精神面貌即变，不是那么紧张害怕了。”

傅作义是带着请罪的心态到西柏坡的，所以毛泽东看出他的紧张，说道：“假如说你过去有错的话，那么现在功过权衡，还是功大于过，也是有功人员……对你的部下来说，也是为他们做了一件大好事，保护了他们的生命和家庭团圆。如果要打起来，大量的官兵要伤亡，家庭要遭破坏，特别是北平是举世闻名的文化古都，八国联军欺负我们，烧毁了圆明园，破坏了许多名胜古迹，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如果我们中国人自己打起来，把紫禁城毁了，名城古都被破坏了，我们的子孙后代会骂我们的。”这一席话，使傅作义心里的疑团解开了。

23日上午，周恩来先接见了傅作义。周恩来说：“傅先生以人民利益为重，使北平问题得以和平解决，避免了战争的灾难，否则就会给人民造成无可估量的损失。……我们欢迎你和我们合作。我们的合作是有历史根源的。在抗战初期，守太原时，你让我派人把一些军用物资运出去，补给八路军。你的部队与八路军一二○师在晋北联防，这不都是合作得很好吗！”

稍停，周恩来接着说：“原来要在解放区召开民主党派和无党派人士会议，成立中华人民共和国临时政府，现在北平解放了，这个会议可以在北平开。你可以参加这个会议，你是有功将领，参加会议是有代表性的。”

周恩来的一番话，应是触动了傅作义的。傅作义看了看周恩来，说：“我戎马半生，除抗日战争时期外，我是罪恶累累，罪该万死。今后我决心要在共产党的领导下，为祖国人民立功赎罪，以求得党和人民的宽恕。”周恩来说：“很好，我们欢迎傅作义将军这种态度。”

在周恩来接见傅作义谈话结束后，周恩来陪同傅作义等人吃饭时说：“现在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什么事情，有什么意见和想法，不要有顾虑，都可以提出来商量。可以找我谈，也可以找毛主席谈，找其他中央领导同志谈也可以。”

傅作义静静地听着，连连点头说：“请周副主席放心，我一定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全心全意地作一些我力所能及的工作，决不会半心半意和三心二意。我的后半生，要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努力奋斗，为建设伟大的祖国贡献自己的力量。”

23日下午，毛泽东再次来看望傅作义，又进行了一次深入且开诚公布的交谈。在会客室，同时在座的还有上海人民和平代表团的几名代表。毛泽东和代表团成员互致问候，赞扬他们为人民办了一件有益的事情。

坐下后，傅作义说：“请问主席，我是回北平还是住在这里？”毛泽东先是一愣，接着笑着说：“你现在住在北平很好，不久我们也要到北平去。将来咱可以更好地合作，建设我们的国家。我们到北平以后就要召集民主党派、人民团体、无党派人士、少数民族和华侨等各方面的代表人物开会，成立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你也将被邀请参加会议，你有功，也有代表性。”

傅作义回答说：“我回北平以后，一定向部下传达毛主席和其他中央首长的指导和关心，一定要在共产党和部队首长的领导下，作好部队的和平整编工作。我个人也要无条件地服从毛主席和党中央的决定，叫我作任何工作，我都保证作好。在我有生之年，作一些对人民有益的事情，也好弥补我过去的过错。”

在毛泽东问到傅作义愿意做什么工作时，傅作义说：“我想，我不能在军队里工作了，最好让我回到黄河套一带去做点水利建设方面的工作。”

毛泽东主席说：“你对水利工作感兴趣呀？那黄河河套水利工作面太小了，将来你可以当水利部长，那不是更能发挥作用吗？”

当谈到对傅部原有人员的政策时，毛泽东说：“我俘虏你的人员，都给你放回去。你可以接见他们。我们准备把他们都送到绥远去。”傅作义说：“给我？我怎么处理呢？还要送到绥远去，为什么？”毛主席说：“国民党不是一贯宣传共产党杀人放火，共产共妻吗？他们到了绥远，可以现身说法，共产党对他们一不搜腰包，二不侮辱人格；可以帮助在绥远的人学习学习，提高认识嘛。这些人我们以后还要用哩！”

谈到绥远问题，毛主席说：“有了北平的和平解放，绥远就好解决了。可以先放一下嘛，等待他们的起义。还是以前说的，给你们编两个军。对于你们来说，走革命的道路，要过好几个关，但主要的是要过好军事关。这一关过好了，以后土改关、民主改革关，将来还有社会主义关等就好过了。”傅作义听着毛泽东、周恩来对自己及所率原部队人员的安排，受到极大的鼓励，疑团顿释，精神非常振奋。

2月24日早晨，周恩来很早就来到后沟，与傅作义及“上海人民和平代表团”成员召开了一个短会，再次确定了和平谈判应采取的步骤和应讨论的方案。之后，周恩来与代表们分别合影留念，摄影者是从中央统战部赶来的童小鹏。大约11点钟，傅作义及上海人民和平代表团成员离开西柏坡。颜惠庆在1949年2月24日的日记中写道：“当日多云，由于飞机飞得很高，飞机仿佛是在大海之上，地面景致一点也看不到。可是，途中天空放晴，我们再次看到了下面的田野和河流，甚为高兴。……就这样，我们完成了解们的冒险旅程，见到了中国共产党的最高领导人，我们对这一经历非常满意。”

傅作义返回北平后，毛主席接见他时所说的话，很快都一一实现，这使傅作义对共产党和毛泽东主席的敬仰与感激之情倍增。同时，西柏坡之行，中共中央所给予傅作义的礼遇及对傅部的关怀，使他一直没有完稿的通电，很快定了稿，并于4月1日向全世界发表了和平通电。他号召一切有爱国心的国民党军政人员都应该深切检讨，勇于认错，以北平和平为开端，努力促使全国和平迅速实现，尽早开始建设。通电发表后，在全国，特别在尚未解放的蒋统区发生了重要的影响。

随行傅作义的两位“特殊人员”，

一个是和平谈判的金钥匙，

一个是中共秘密党员

中共中央提出让傅作义到西柏坡时，请他和邓宝珊并偕一名随员同去。这两个人员，一个是邓宝珊将军，一个是傅作义的秘书阎又文。中央为什么要此二人跟随傅作义来西柏坡，其中究竟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细节？

邓宝珊在抗日战争时期，积极拥护中国共产党“团结一致，共同抗日”的主张。他当时被国民党政府任命为二十一军团军团长，驻守榆林，一直坚持与陕甘宁边区友好相处，协力抗日。毛泽东对邓宝珊胸怀大义高度赞赏，1944年12月致信邓宝珊说：“去年时局转换，先生尽了大力，我们不会忘记。八年抗战，先生支撑北线，保护边区，为德之大，更不敢忘。”由于傅作义知道邓宝珊与中国共产党素来关系交深，又有威望，如出任谈判代表，将有利谈判的进行，所以12月份由邓宝珊作为傅作义的全权代表和解放军代表开始进行谈判。期间，邓宝珊还多次与中共北平地下党组织崔月犁等人秘密接头，并表示自己是了解共产党政策的，现在蒋介石败局已定，自己将全力劝傅作义走和平起义的道路。经过谈判双方的共同努力，最终达成了北平25万军队出城改编，和平解放北平的协议。此消息电达西柏坡中共中央、中央军委后，毛泽东表示，“经邓先生达成的协议是可行的，我们对邓先生完全信赖”。1949年1月31日，人民解放军举行了隆重的入城仪式，举世闻名的文化古都终于回到了人民的怀抱。当时的北平《新民晚报》发表文章，标题是：“北平和谈的一把钥匙—邓宝珊将军”，把邓宝珊以“钥匙”来形容，充分说明了他在和平解放北平中的关键作用。

阎又文当时任傅作义秘书，知晓其秘密共产党员身份的只有中共中央社会部部长罗青长等几位高层领导。这也是日后阎又文的真实身份难以被世人知晓的重要原因。攻打平津时，阎又文根据党的指示，对傅作义展开攻心工作，以争取傅作义起义。后来，阎又文曾代表傅作义与中国共产党和平谈判。1949年1月22日下午6时30分，阎又文以华北“剿总”司令部政工处副处长的身份，正式宣布北平和平协议和傅作义的文告。

罗青长回忆阎又文到西柏坡时的情形说：“我随杨尚昆迎接他们。毛泽东见到傅作义便说：‘你为北平的和平解放立了大功。’毛泽东接着扭过身又对阎又文说：‘好啊！阎又文，你的文章写得很生动啊。’在场的人，除了知道阎又文真实身份的，没有人能听出这句话背后藏着的秘密。”

在西柏坡，阎又文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直接领导罗青长，并正式恢复了组织关系。不过，他的身份仍未公开，继续以隐蔽身份协助完成傅作义部队的改编和绥远的和平起义工作。1962年9月25日阎又文逝世前，他给守在病床边的妻子丁宴秋留下遗言：“有事情找组织。”而此时，他的妻子儿女均还不知道他的秘密身份。直到1997年7月10日罗青长在《北京日报》发表的《丹心一片照后人》，阎又文其真实身份才被解密。

参考资料：

1.西柏坡纪念馆编《西柏坡纪事》下册，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版。

2.1978年12月15日，西柏坡纪念馆白占基同志访问王拓记录。

3.西柏坡纪念馆编《西柏坡记忆》第二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

（作者单位：西柏坡纪念馆）

（责任编辑 樊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