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育杰与陈布雷

姚立澄

1947年6月,有“火炉”之称的重庆,天气已经热起来,湿热的空气让人感到沉闷。抗日战争胜利已近两年了,安厝在重庆浙江亭墓地、物理教育学家何育杰教授的棺柩,由夫人王旦文护送,自四川重庆迁回到他的故乡浙江慈溪进行安葬。此时,离何育杰辞世业已八年有余。时任蒋介石首席秘书、侍从室主任的陈布雷,特为何育杰撰写了“何君育杰墓表”[1],简要地概括了何育杰的一生。陈布雷和何育杰有何关系?为何由他来撰写何育杰的墓表呢?

何育杰(字吟,1882—1939年)一生从事教育工作。他曾经留学英国曼彻斯特大学学习物理学,回国后,先回京师大学堂任格致科教习,后担任北京大学物理系教授,是北京大学第一任物理系主任。1935年,物理学家严济慈(字华庭,1901—1996年)评价何育杰“是中国最早而最好的物理学大师”,赞扬其诱掖有方,始终不懈。1914年,何育杰在北京大学主编的物理学教材为中国首批自编大学用物理学教材。由于何育杰过世较早,大部分国人对何育杰并不了解,甚至很陌生,点滴往事淹没在纷杂的历史长河中。何育杰最为知名的是,1939年中国科学社为了纪念何育杰而设立的“何吟教授物理学纪念奖金”,这个纪念奖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次为物理学设立的重要奖金。由于旧中国战乱不断,何育杰教授物理学纪念奖只办了两届,难以为继,不得不停止。何育杰在中国物理学教育中以及北京大学物理学系、东北大学理学院的建设中有着重要的贡献。然而,何育杰的资料以及历史记录较少,记述难免鲁鱼亥豕。由于陈布雷(本名训恩,字彦及,1890—1948年)担任过蒋介石的首席秘书,号称蒋介石的“文胆”,地位特殊,不言而喻,具有更多的回忆文章和文献史料。何育杰和陈布雷有较为特殊的关系,通过对陈布雷史料的研究,从中可以获得部分何育杰教授的历史记录,以作为补充,加深对于这位筚路蓝缕、物理教育开拓者的认识,也是对于教育家何育杰的纪念。

中国是人情社会,人们的社会活动多以家乡为依托建立较为私密的朋友圈子,并维系一生。何育杰与陈布雷人生轨迹多有交集,首先他们是同乡,又是校友、同事,最后发展成连襟,又以相同悲剧的形式谢幕人生。

 

同乡

 

浙江慈溪县濒临杭州湾,交通便利,具有浓厚人文传统和历史文化底蕴。历史上,慈溪是“海上陶瓷之路”的重要起点,具有“青瓷”“围垦”“移民”三大地区性传统特色文化。

陈布雷祖籍慈溪西乡官桥,其父经营茶叶。在早期,陈布雷受堂哥陈训正(字屺怀,1872—1943年)的影响颇深。陈训正是宁波著名的报业家和教育家,革命党人。1910年,由汤寿潜(字蛰仙,1856—1917年)出资成立了《天择报》,成为同盟会在上海的一个重要舆论宣传阵地,也是辛亥革命时期在上海地区深受读者欢迎的报纸之一,陈训正任社长兼总编辑。陈布雷中学毕业进入《天择报》做记者,并以“布雷”笔名写作评论,而受到广泛关注。

何育杰祖籍慈溪县慈城镇,与陈布雷相隔也不过二三十里地。父亲何麟祥,曾中举人,做过知县。何育杰11岁失怙,15岁中秀才。1898年,何育杰入宁波中西储才学堂读书,是该校的第一批学生。储才学堂办学宗旨是废旧科、立新学,学习外文、西方科技知识,这在当时还是很新式的。该校第一任监堂(校长)兼总教习杨敏曾(字逊斋,1858-1939年)也是慈城镇人,是当地名儒。

1899年,陈布雷与杨敏曾的长女杨宏农(杨品仙)订婚,1909年成婚,杨敏曾成为陈布雷的岳父。

1900年左右,杨敏曾辞去储才学堂监堂之职,北上京师大学堂任教。1901年何育杰因学习成绩优异,举荐进入京师大学堂师范馆学习(因义和团运动,1902年入学)。清政府建立师范馆的目的,就是先造就一班师范人材,作为今后储备之用。与何育杰同为一期同学,京师大学堂师范馆的俞同奎(字星枢,1876—1962年)回忆称:“我们每月有月考,名列前若干者,都有奖金。数目虽只数元或十数元,但我们大半都是外省来的穷学生,有这笔进款,月间零用,时有着落。”查京师大学堂档案可见,总务处为1904年9月月考各学生发放应得奖金名单,何育杰为最高,排名第一,得十元。从中可以窥见何育杰在校期间学习非常用功,成绩优异。1904年,京师大学堂派出16人到欧洲游学,何育杰赴英国曼彻斯特学习物理学,从此走上答疑解惑的物理学教育之路。杨敏曾是何育杰的老师,想必1901年何育杰进入京师大学堂会有杨敏曾的影响。

1904年,储才学堂改名为宁波府中学堂。1906年,陈布雷17岁转入宁波府中学堂,二月后,由于学潮退学。

 

同事

 

1911年,辛亥革命成功,结束了清王朝统治。由于时局混乱,几位在北京京师大学堂任教的慈溪教师回到了故乡,主要有何育杰、叶叔眉、陈季屏、何璇卿等,由于宁波地区小学毕业生人数渐多,而且由于辛亥革命,公立学校都处于停课状态,许多学生面临失学。于是他们呼吁和推动当地富商与绅士建立一所新学的私立学校,以促进当地的学生入学。他们的意见,得到了陈训正、赵家荪、钱保杭等慈溪名流的响应,1912年2月,建立了效实学会(即校董会),3月创办了效实中学,争取“合一郡之力,集一郡之才”。“效实”之名,取自严复翻译赫胥黎的《天演论》,“物竞天择、效实储能”。效实中学,聘陈季屏为校长,何育杰、陈布雷、何璇卿、叶叔眉等14人为教员。效实中学首批学生62人,师生之间、同学之间,关系融洽,一如家人父子兄弟。百余年来,效实中学逐渐成为宁波的名校,培育了许多优秀的学生。2015年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的屠呦呦,就曾就读效实中学。

建校之初,何育杰教授英语、物理和数学,而陈布雷教授英语、外国历史。由于何育杰在京师大学堂还兼着教职,所以他并没有在效实中学任职很久。陈布雷则在效实中学教书多年,在1917年,还担任校长一职。在效实中学教课这一时期,何育杰和陈布雷有了较长时间的接触。

 

连襟

 

根据《陈布雷回忆录》记载,1917年,陈布雷和林黎叔等人,成立了“儿童公育社”,收自襁褓到十余岁的孩子入园,教孩子识字、运动、读书,颇似今天的幼儿园。他们聘请了宁波静海镇的王旦文女士作为教师负责照看孩子,社内的儿童最多时共有十四五人。

王旦文也是大户人家,师范毕业。1919年,陈布雷的妻子杨宏农产子病逝,陈布雷三个孩子无人照看,曾暂时托付给儿童公育社进行抚养。

王旦文后来嫁给了何育杰,没有资料提到他们何时成婚。何育杰有过一次婚姻,第一个夫人冯氏,生育九个孩子,可惜的是,只存活了两个,大女儿嫁给了慈溪的教师钱鸿筹,不幸也在婚后早逝(资料来自《何君育杰墓表》)。或许因这些不愉快的经历,对何育杰的身体和精神产生过不良的影响。

1921年陈布雷在沪《商报》工作。经何璇卿介绍,11月,陈布雷与王旦文的妹妹王允默在宁波举行婚礼。何璇卿是何育杰的叔伯长辈,也曾在陈布雷之前担任效实中学的校长,在慈城也算是德高望重的学者。婚后,陈布雷与王允默定居上海。1916年,王允默从旧宁属县立女子师范学校毕业,写得一手好字,能歌善舞。尽管王允默个子不高,相貌一般,但从陈布雷的日记以及王允默后来写的纪念陈布雷的文章中,可以感觉到他们的婚后生活和谐美满,心心相印。王允默在悼念陈布雷的文章中写道:“呜呼布雷,君之于我,犹如明灯,亦类指南,而今明灯殒落,南针坠毁,我这一叶孤舟,面临汪洋,将何以续航?”表达了思念之情。何家、陈家和王家都在慈溪,是同乡,文化、语言、习惯以及朋友都相互熟悉。自此,何育杰与陈布雷成为“一家人”,两家之间相互走动和照应。

 

辞世

 

何育杰身体孱弱,患有神经衰弱症,长期失眠,因此,他在1927年和1931年分别辞去北京大学和东北大学的教职,长期养病,而未能继续从事教育工作,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1936年5月,何育杰出任民国政府交通部参事。陈布雷的日记对此也有记载:“是年吟兄应俞樵峰部长之邀,入交通部任参事,亦携眷与余家同寓于南京颐和路。”当年,民国政府交通部长俞飞鹏(字樵峰,1884—1966年)与陈布雷、何育杰都是故交。俞飞鹏生于浙江奉化,是蒋介石的堂哥。1906年他从奉化来到宁波,考入宁波府师范学堂,并于1908年毕业,回乡做了小学体育教员。宁波府师范学堂成立于1905年,是浙江省最早的一所师范学堂,创建者之一正是陈布雷的大哥陈训正。据《何君育杰墓表》所载,何育杰“以故旧招要,任交通部参事半年,尽瘁职事,异于常僚”。尽管从表面看,何育杰任交通部参事是交通部长俞飞鹏的主张,但是,这项任命或许有陈布雷的影响。何育杰要到政府部门里任职,事先不可能不与他进行筹划。何育杰长期居家修养,并无生活来源,陈布雷劝说何育杰出来,或者何育杰自己希望出来工作,在政府任职,也属人之常情。据史料以及回忆所见,陈布雷是一个非常自律的人,对子女、亲属,都非常严格。他是总统府侍从室的主任,又是蒋介石的秘书,为了避人闲言碎语,陈布雷不便直接参与此事,而是通过俞飞鹏来做这个人情。何育杰一直做教育工作,接触的都是知识分子和学生,又居家修养多年,进入官场,繁文缛节,人员复杂;其次,当年中日军队相互摩擦,抗日战争一触即发。七七卢沟桥事变,全面的抗日战争爆发。军队的调动、人员的撤离,交通的协调工作陡然增加,想必交通部门的压力何育杰必定难于应付。1937年8月,何育杰请辞交通部参事一职,由陈布雷的贴身副官陶永标护送至杭州。从交通部的任命来看(《交通公告》第771号,交通部令第258号,1936年5月23日),何育杰在交通部的任职有一年零三个月,并非是半年。

陈布雷与何育杰一样,也患有长期失眠症。

陈布雷在日记(1936年1月9日)里提到:“致吟兄一函,详告到杭后之病状,以神经衰弱,病之痛苦,非身患者不能知。骤视容色,固不殊于常人,吟兄所患,与我正同,非彼无能知余者,特恐愁人说向愁人,益增彼之感慨耳。”[2]

1936年1月10日,又“接上海长途电话,吟兄闻余病状,极不安,嘱旦文姨氏力劝予切不可勉强扶病入京,宜再续假,全痊后再往。余此次之病,友人及同事多以表面观察,断为尚轻,独吟兄关切如此,信乎同病相怜之语为不虚,而神经衰弱患者之所以痛苦无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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