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黄春秋》2016年第8期刊载了邢逸群所撰《蒋介石诱杀韩复榘背后的权力之争》一文。读罢此文，我对于韩复榘被诱杀的往事以及其中涉及的一点家族记忆，有些联想。

1938年，身为山东省主席、陆军二级上将的韩复榘被诱杀，如此特大事件，当时新闻报道的热闹情景可想而知。如今，时间已过去79年，当事人、知情者多已故去，健在者如有，则在百岁左右。正因当今人们对此事知情者不多，因而有人乘机捕风捉影，胡编乱造。两年以前，我在一张小报曾见过报道此事的文章。今日读邢文以后，我这个1931年出生于开封、1949年春离家南下，在家乡开封生活了17年的人，对邢文所述，感觉特别亲切。尤其是作者花两年多时间，查找资料，找知情者座谈，还两次亲赴开封，特意到韩复榘被捕处—一条名为双龙巷的小胡同的宅院、为当地居民中长者所指认的房屋中实地查看，应该说，大体上已还原事件的本来面貌。

古老的汴梁城池呈正方形。城墙坚固完好。西北各有城门一座，东南则各两座城门，东城北边为曹门，早开夜闭，日间车马行人来来往往。南边为宋门，因“宋”“送”同音，日寇忌讳，日寇占领开封7年间，宋门紧闭。南城墙靠东之门为小南门，城外不远处有公园，是春秋游玩的好去处。靠西之门为大南门，城门内外十分繁华，诱捉韩复榘的会议地址—袁家花园，以及开封当年唯一的大型企业—电灯公司，均在大南门外。1958年，《光明日报》以“汴梁三胜”为题，介绍市内的铁塔、龙亭、相国寺等名胜古迹。离家67年，次次探亲，家乡面貌不断变化，古老的汴梁城，真可谓岁岁更新。

为诱捕韩复榘曾开过两次会议。第一次会议由李宗仁主持，地点在徐州。韩复榘做贼心虚，托故未去，由山东省教育厅长何思源代表。第二次会议地点在开封南门外袁家花园，由蒋介石主持。为消除韩复榘的疑心，蒋将会议规模扩大，将邀请会议的高级将领45人的名单告知韩复榘，并亲自给韩打电话，说请他到开封来见见面。韩复榘虽决定赴会，但仍不放心，带上一个手枪营，乘坐铁甲列车前往。原打算住在好友孔祥榕（孔祥熙本家，冀鲁豫黄河水利委员会委员长）家。不巧好友当天外出未归，即住在隔壁牛某某（大盐商）家。次日下午会议在南门外袁家花园礼堂进行。蒋介石在讲话中说“有些人不听命令，一味保存实力，在日寇进攻面前步步退却”，进行严厉指责，但仍未点出韩复榘之名。会后还设晚宴招待。当晚9时，突然全城停电，双龙巷方向枪声大作，部队的跑步声、枪炮声自北向南。原来这是戴笠一手策划的，捉韩在手后当即扣押送往汉口。而那张小报对捉韩的描写，却是南辕北辙。小报上说会议在河南省政府内召开，蒋公在会上对韩严厉指责，韩却反唇相激：济南城丢失，我韩某有责，而国都南京失陷，何人之罪。俩人争吵，众人解劝，会议乱作一团，人员纷纷离开会场。有人劝韩回去，将其引进汽车，送去火车站，还特意说明此时火车头后只挂一节车厢，沿途不停一直开往汉口。将韩安置在一宅院中楼房的三楼。一天，两位军人说请韩下楼有事相商。韩从卧室来到楼门口，望见军人佩有枪支，便以换鞋为由，转身欲回卧室。就在此时，枪声响起，韩应声倒地。此后便是沿街布告。如果邢文未将事件本来面貌予以还原，此事将任人胡编乱造。

前文所说，徐州会议，韩未出席，由教育厅长何思源代表赴会。何思源祖籍山东菏泽，同开封何氏同祖同宗，虽两地相隔，仍有来往，抗战前后曾两次来我家。第二次来，是日军已进入河南，逼近开封，应是1938年初，我1931年出生，当时7岁。只记得一天晚饭后，保姆带领我在大门口玩耍，我见门前停放一辆黑色轿车，很是稀奇，还上前抚摸，司机并未干涉。那时我家仍聚居在何氏宅院。那是一座有院落七进，房屋六十多间，五十余人丁聚居的大宅院。我一家之长的祖父何甘堂以及父亲何炳渭，在大厅院正厅内接待了何思源。我大哥何思存当时12岁，因系孙辈长子，依偎祖父身边。当时交谈内容，已无从知晓。何思源走后，从我家的两大举措来看，也可以推知一二。第一是大门外插一大旗帜，此旗以白布作底，大约三尺见方，中间用红布剪裁成类似红“”的形状。此旗是希特勒德国纳粹党的标志，料想出此策略，实在是出于无奈。第二是将大厅院的五间正厅，东西两栋共七间厅房家具挪出，办了一个难民院，主要供邻里左右前来避难。这两大举措，是作为满清举人的祖父绝对提不出来的。何思源走后不久，城外的居民，已开始进城投亲靠友。没过多时，日寇进入城池，几天功夫，难民已将不多的房屋住满。家人全住在后面各个院子。我一个小孩子，趁大人不注意，偷偷跑出来，来到大厅院，扒在窗子上看。只见满屋人皆席地或坐或卧，小孩的哭声、大人的吼声，乱哄哄的。这两大举措收效不小，日寇散兵未敢进入大门，前来避难的人，虽然吃苦受罪，却未受鬼子的害。

当山东省大部被日寇占领以后，何思源作为留法归国、一生从事教育的文弱书生，凭威望在山东拉起一支队伍同日寇周旋。日寇对他恨之入骨，将其妻子抓去作人质，迫其放弃抗日，归顺日寇。何思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设法将一个亲日的外国人抓过来。日寇无奈，只得同意交换人质。抗战胜利后，何曾一度任北平市长。因厌烦内战，日渐看透蒋帮的无道，倾向共产党的主张，蒋帮特务在何氏住宅房顶，安放定时炸弹，将其大女儿炸死，何本人亦被炸伤。在北平已被解放军包围，为和平解放北平谈判期间，何氏作为华北七省市区民间和平谈判的首席代表，多次带伤出城谈判。何氏一生对国家、对人民作出重大贡献，我们家族之人将永记在心。■

（责任编辑 王双）